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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德者 作者:安德鲁·纪德
她说道:
“昨天夜里我吐血了。”
她没有惊叫,只是脸色加苍白,身子摇晃起来,本想稳,却头栽倒在地板上。
我疯了般冲过去:玛丝琳!玛丝琳!——真要命!我怎么的了!我个人病了还不够吗?——刚才我说过,我身体非常虚弱,几乎也要昏过去。我打开门叫人,伙计跑来。
我想起箱子里有封引荐信,是给本城位军官的;我就凭着这封信,派人去请军医。
不过,玛丝琳倒苏醒过来;现在,她俯在我的床头,而我却躺在床上烧得发抖,军医来了,检查了我们两人的身体;他明确说,玛丝琳没事,跌倒时没有伤着;至于我,病情严重;他甚至不愿意说是什么病,答应傍晚之前再来。
军医又来了,他冲我微笑,跟我说了几句话,给了我好几种药。我明白他认为我的病治不好了。——要我以实相告吗?当时我没有惊跳。我非常疲倦,无可奈何,只好坐以待毙。——“说到底,生活给了我什么呢?我兢兢业业工作到最后息,坚决而满腔热忱地尽了职。余下的……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心中暗道,觉得自己生清心寡欲,值得称道。只是这地方太简陋。“这间客房破烂不堪”,我环视房间。我猛然想道:在隔壁同样的房间里,有我妻子玛丝琳;于是,我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大夫还没有走,正同她谈话,而且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过了会儿,我大概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玛丝琳在我身边。我看就知道她哭过。我不够热爱生活,因此不吝惜自己。只是这地方简陋。我看着别扭。我的目光几乎带着快感,落在她的身上。
现在,她在我身边写东西。我觉得她很美。我看见她封上好几封信。然后她起身走到我的床前,温柔地抓住我的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问道。我微微笑,忧伤地说:
“我能治好吗?”她立即回答:“治得好呀!”她的话充满了强烈的信心,几乎使我也相信了。就像模糊感到生活的整个前景和她的爱情样,我眼前隐约出现万分感人的美好幻象,以致泪如泉涌。我哭了许久,既不能也不想控制自己。
玛丝琳真令人钦佩,她以么炽烈的爱才劝动我离开苏塞,从苏塞到突尼斯,又从突尼斯到君士坦丁……她扶持,疗救,守护,表现得么亲热体贴!后来到比斯克拉病才治愈。她信心十足,热情刻未减,安排行程,预订客房,事事都做好准备。唉!要使这趟旅行不太痛苦,她却无能为力。有好几回我觉得不能再走,要命呜呼了。我像垂危的人样大汗不止,喘不上气来,有时昏迷过去。第三天傍晚到达比斯克拉,我已经奄奄息了。
为什么谈最初的日子呢?那些日子还留下什么呢?只有无声的惨痛的记忆。当时我已不明白自己是何人,身在何地。我眼前只浮现个景象:我生命垂危,病榻上方俯身着玛丝琳,我的妻子,我的生命。我知道完全是她的精心护理、她的爱把我救活了。终于有天,犹如迷航的海员望见陆地样,我感到重现道生命之光;我能够冲玛丝琳微笑了。为什么叙述这些情况呢?重要的是,拿般人的说法,死神的翅膀碰到了我。重要的是,我十分惊奇自己还活着,并且出乎我的意料,世界变得光明了。我心想,从前我不明白自己在生活。这回要发现生活,我的心情定非常激动。
终于有天,我能起床了。我完全被我们这个家给迷住了。简直就是个平台。什么样的平台啊!我的房间和玛丝琳的房间都对着它。它往前延伸便是屋顶。登在最高处,望见房屋之上是棕榈树,棕榈树之上是沙漠。平台的另侧连着本城的花园,并且覆着花园边上金合欢树的枝叶;最后,它沿着个庭院,到连接它与庭院的台阶为止。小庭院很齐整,匀称地长着六棵棕榈树。我的房间非常宽敞,白粉墙无装饰;有扇小门通玛丝琳的房间,道大玻璃对着平台。
天天不分时日,在那里流逝。我在孤寂中,有少回重睹了这些缓慢的日子!……玛丝琳守在我的身边,或看书,或缝纫,或写字。我则什么也不干,只是凝视她。玛丝琳啊!玛丝琳!……我望着,看见太阳,看见阴影,看见日影移动;我头脑几乎空白,只有观察日影。我仍然很虚弱,呼吸也非常困难;做什么都累,看看书也累;再说,看什么书呢?存在本身,就足够我应付的了。
天上午,玛丝琳笑呵呵地进来,对我说:
“我给你带来个朋友。”于是我看她身后跟进来个褐色皮肤的阿拉伯儿童。他叫巴齐尔,对大眼睛默默地瞧着我。我有点不自在,这种感觉就已经劳神;我句话不讲,显出气恼的样子。孩子看见我态度冷淡,不禁慌了神儿,朝玛丝琳转过去,恨在她身上,拉住她的手,拥抱她,露出对光着的胳膊,那动作就像小动物样亲昵可爱。我注意到,在那薄薄的白色无袖长衫和打了补丁的斗篷里面,他是完全光着身子。
“好了!坐在那儿吧,”玛丝琳见我不自在,就对他说。“乖乖地玩吧。”
孩子坐到地上,从斗篷的风帽里掏把刀,拿着块木头削起来。我猜想他是要做个哨子。
过了会儿,我在他面前不再感到拘束了,便瞧着他。他仿佛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光着两只脚,脚腕手腕都很好看。他使用那把破刀灵巧得逗人。真的,我会对这些发生了兴趣吗?他的头发理成阿拉伯式的平头;戴的小圆帽很破旧,流苏的地方只有个洞。无袖长衫垂下点儿,露出娇小可爱的肩膀。我真想摸摸他的肩膀。我俯过身去;他回过头来,冲我笑笑。我示意他把哨子给我,我接过来摆弄着,装作非常欣赏。现在他要走了。玛丝琳给了他块蛋糕,我给了两个铜子。
次日,我第次感到无聊;我期待着;期待什么呢?我觉得无事可干,心神不宁。我终于憋不住了:
“今天上午,巴齐尔不来了吗,玛丝琳?”
“你要见他,我这就去找。”
她丢下我,出去了,会儿工夫又只身回来。疾病把我变成什么样子了?看到她没有把巴齐尔带来,我伤心得简直要落泪。
“太晚了,”她对我说,“孩子们放了学都跑散了。要知道,有些孩子真可爱。我想现在他们都认识我了。”
“至少想法明天让他来。”
次日,巴齐尔又来了。他还像前天那样坐下,掏出刀来,要削个硬木块,可是木头没削动,拇指倒割了个大口子。我吓得抖,他却笑起来,伸出亮晶晶的刀口,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