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富足的家庭，越来越重的赋税，越来越少的收成，如狼似虎的差役，当那个家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然后便是带着老婆孩子，连夜逃了，带着家里唯点儿粮食。dm流民的道路不知道尽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只知道跟着流民队伍走，他们去哪儿，自己就跟着去哪儿。路上所过之处，树皮草根，飞鸟走兽，河中鱼虾，全都被吃了个干净，最后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片。

    也不知道下半辈子该如何度过——连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别说是以后了。

    他们所到之处的城池，全都紧闭大门，不准进入，有甚者，派出兵丁差役，杀戮镇压，将其驱赶。

    五岁的儿子没过久就被饿死了，他想要把孩子给埋了，妻子却是把孩子抱走，边嘶声裂肺的哭嚎着，边步步的往外挪。没久，她回来了。手里抱着另外个孩子，看起来也不大，约莫是五六岁的样子，精瘦精瘦的，看样子也是活活饿死的。

    却不是他的儿子。

    这瞬间，他就明白了。

    易子而食。

    其实周围的那些流民，早就已经有人这么干了，甚至就在昨天，还有人领着个孩子过来问他们换不换，钱川当场暴怒，差点儿没用石头把那厮给打死。

    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这样了。他没有zé guài 妻子，他知道，这是妻子为了自己好，为了两个人好，若是把孩子埋了，说不得你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人给挖出来吃了。这等事儿，可还少么？

    他自己忍不下心，只得让妻子去做这种事，已经是很kuì jiù 于心。

    两个人都饿极了，根本没怎么伺弄，几乎是略煮了煮，那肉上海带着血丝呢，便是这么大口大口的吞咽咀嚼着。

    但是他知道，就在不远处，他那儿子，也被人给吃了。

    他边吃，边默默的流泪，泪如雨下，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悲至极处，已然是不能发声。

    后来有支队伍去投了闯王，走的时候，那人见他骨头架子高大，虽说被饿的脱了形，却也瞧得出来是有把子气力的，便来拉拢他起。但是他jù jué 了，他知道投奔闯王意味着什么。那可是跟朝廷，跟官家作对啊！

    长久以来养成的对官府的畏惧，使得他根本没勇气走上这条路。

    不知不觉间，钱川脸上已经是布满了泪水。

    他提起被角儿来，在脸上擦了擦，然后揉揉自己的脸，强迫自己露出丝笑的表情。

    “娘的，钱川你个囊包。哭啥哭，要笑才是。现如今这日子过得好？你要再哭，对得起谁？”

    现在他很庆幸，幸亏当初面对着那个人的劝说没有动心。现如今自己日子过得好啊？有房子有地，自己当着兵，每日大鱼大肉的吃喝，根本不花自己文钱，每个月还能领许粮食回家。

    当真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他心里盘算着，等到秋收以后，收了那许粮食，除了把皇粮国税交上之外，剩下的那些，寻思着卖上批，然后买些砖瓦，盖好房子，就搬进城里来。

    城里那宅基地，可还闲着呢。那纸地契，放在家里头又不能生小的！

    当初大人招兵的时候不就说了么，地契在手，地就在手，谁也不能给你抢了去。就算是不住，地面上没房子，那地还是你的。但钱川看着bsp;mò 寡言，shí jì 上心里清楚通透着呢，虽说那地界儿是自家的，但可跟旁边的就挨着。若是自家去的晚了，人家去的早了，占了你几尺的地面，那zhè gè 哑巴亏你也就得吃着。

    还是早去早好。

    jiù shì 这粮食往哪儿去卖，是个事儿。

    以前都是有城里粮店的人下乡来收粮，这磐石堡周围也不知道有没有大些的城池镇子，若是没有的话，自家运粮食往城里粮店去卖，也是麻烦的紧。

    寻思zhè gè ，钱川的注意力便是被分散开了，想到以后要过的好日子，情绪顿时便是好了许。

    他正自思量着，旁边儿忽然传来个压的极低的声音：“老钱，你也睡不着啊？”

    钱川听，却是自己旁边杨二的声音，他跟杨二guān xì 只是般，不过也还算不错——在第杀手队，几乎没人跟钱川guān xì 差，包括蒋老三那厮。他年纪大些，而且也很会为人处事，不怎么说话，但说话总归就有些道理，这种人自然就会得到别人的尊重。

    其实郑发奎甚至比他还会做人些，只是他太想当官儿了，以至于有些人就看他不顺眼——比如说杨二和蒋老三。

    而且钱川现在也是个伍长，大小也是个基层军官，自然就让人敬重几分。

    他低低的应了声，却没说话。

    他不想说话，也不敢说，按照磐石堡大营的军纪，晚上入睡的点儿过了之后，便绝对不再允许有人说话。不但每天晚上巡夜的人会路过营房前头的时候侧耳倾听，甚至有的时候训导官们晚上还会悄悄的溜出来听墙角——当然没人敢公开这么说。

    第杀手队就有过jiāo xùn ，又次杨二和蒋老三晚上说话，结果给巡夜的逮了个正着，两个人人赏了五记鞭子，还给罚在寒风中了个时辰。

    今天这大好的日子，钱川可不想挨收拾。

    杨二却似乎没记住jiāo xùn ，听钱川回应了，顿时便很是兴奋，压低了声音道：“俺也睡不着，入他娘的，素日里沾了枕头就睡，不听见哨响起不来，今日却是邪门儿了。”

    “还不是因为今日是发饷的日子？”

    边忽然又是响起来个声音，却是郑发奎的。

    原来他也没睡着。

    然后黑暗中便是响起了几声低低的笑，陈水生的声音也响起来：“心里挂这事儿，谁能睡着？俺还想着，指着拿了这些粮食做聘，huí qù 再寻房媳妇儿呢。”

    钱川听了，嘴角挑了挑，原来大伙儿都没睡着。

    郑发奎低声笑道：“老陈，你也忒小气，这些粮食可不够。照我说，你再忍忍，等咱们秋收了，卖了粮食，在城里置办下宅子。到时候，说不得新的流民就来了……”

    他声音压得低了些：“有次我听训导官大人说，上头还要jì xù 招揽流民，比咱们来的这次还要，说上不封顶，益善，有少要少。”

    “嘿嘿，这可是咱们的好机会。”郑发奎低笑声：“到时候咱们有了宅子，每个月还有粮饷可拿，在那些新来的流民面前，那是大的面子？老陈，你到时候莫说讨房婆娘，就算是直接买上俩小妾放在家里，那也是不成问题。只怕人家见了你的宅子，连聘礼都能少要些是吧？再说，要是打仗的话，咱们可就都有了军功，到时候能攀上咱们，那是他们的脸面！”

    “在咱们磐石堡，兵丁那是最值钱的。”

    郑发奎总结道。

    第杀手队的众人几乎都没睡着，听了郑发奎这番话，便是瞧他不顺眼的杨二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真有道理，想的也比自己长远了。

    陈水生似乎想了片刻，道：“老郑，你说得对，俺听你的。”

    钱川听在耳中，也是很了些想法。

    第杀手队的众人，除了蒋老三依旧呼噜声震天之外，其他人都是没睡着，苦捱着等待天亮。

    盖因今日是第次发饷的日子。

    其实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应该发饷了，不过董策是为了让他们再操练几日，免得拿了粮食，断了日，就找不到训练的感觉了。虽说迟发了半个月，但这次发饷，却是按照个半月的规格发的，是以兵丁们反而是乐意如此。

    昨天训练jié shù 之后，训导官便已经公布了zhè gè 消息。发饷，然后允许回家，休息日。

    当时校场上便是片欢腾。

    也就蒋老三，不知道咋寻思的，都到这会儿了还能睡得着。

    众人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小声的说着话，本来那些不敢说的，见别人说了，胆气也就壮了些。

    说来运气也是不错，没被逮到，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今日特殊，是以无论是巡夜的兵丁还是训导官们，都格外的松懈了些。

    好不容易挨到竹哨吹响的那刻，这声音在平时总是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对这种尖锐的哨声简直是恨之入骨，但是今日听了，却是宛如天籁纶音般。以前都是满心不情愿的起床，今天却都是腾地从床上做起来，很是利索的起身穿衣服，叠被下床，洗脸收拾。

    速度至少比平日里快了倍。只是大伙儿都洗完脸回到营房里头的时候，蒋老三还在呼呼大睡。郑发奎冷淡的瞧了眼，便转身出去了，赵水生钱川等也跟着出去，杨二叹了口气，拽了拽蒋老三的胳膊，然后退后步，大叫道：“老蒋，起来了，吹哨集合了！”

    %77%77%77%2e%64%75%30%30%2e%63%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