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冷风也冻得帐篷里兀自酣睡的人打了个哆嗦，把身上的毛毡裹得紧了点儿，嘴里嘟囔了声。范财宝哼了声，不但没把毛毡放huí qù ，反而在帐篷门口扯着毛毡又把口子开的大了点儿。

    过了片刻，他才把毛毡帘子放下，揣着袖子往外走。

    外面还很暗，但少已经有了些亮光，大致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出些东西了。

    这里是处平坦的空地，大约有十来丈方圆，空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帐篷，像是范财宝出来的帐篷那样的，大约还是二三十顶，而在这些帐篷的中央wèi zhì ，有圈儿大些的帐篷。而在这圈儿帐篷的宫闱之中，则赫然是顶大帐。

    这帐篷比范财宝他们住的少说也要大上个三五倍去，足有两丈方圆，丈五六尺高，材质明显也要好些。

    看着那顶大帐，范财宝眼睛里闪过丝复杂的光，里面有恐惧，有痛恨，有愤怒。但这缕眼神不过是转瞬即逝，接着，他的脸上就重新huī fù 了麻木。

    这里，正是范家扎营的所在。

    中间是片方圆三四十米的空地，除了帐篷之外，在靠着东边的地方还搭了个简易的马厩，里面传来yī zhèn 阵马的嘶鸣。而在空地的四周，却是围了圈儿大车。这时候才能看出来，原来这些大车车前车后竟然都是各有个钩子，这会儿正自勾连在起。这些车体型很不小，也足有六七尺高，足足数百辆大车前后相连，构成了里外两道防线，就跟两道坚固的车墙也似，把营地给护的结结实实。

    而且在这车墙上面，还有护卫持着刀在来回走动。

    单看这营地，范家可就比董策那边要阔绰的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范家远处塞外，说不定要走几个月，车也，人也，带的物资也，自然就要zhǔn bèi 的妥善些。

    这会儿虽然还很早，但是范家的营地已经是活了过来。

    在那些略大圈儿的帐篷里，穿着黑衣黑裤的商队护卫已经是纷纷打着哈欠迈着八爷步晃了出来，许是憋了晚上的尿，不少人直接就对着空地拉下裤子撒了泡热尿。顿时，营地里弥漫着股尿骚味儿。

    撒完了尿，这些护卫便是纷纷走向那些小些的帐篷——这里面住的都是赶车的车夫和随队的伙计。

    看见个护卫走向自己方才出来的那个帐篷，范财宝脸上露出丝窃笑。

    果然，那护卫进去，里面便是响起yī zhèn 喝骂声惊叫声和砰砰砰的闷响。

    显然，有人挨揍了。

    很快，那护卫便是把帐篷里面的人都给撵了出来，范财宝赶紧扭头就走，生怕他们看见自己。

    范财宝是商队随行的伙计，说是伙计，其实jiù shì 打杂的。他们复杂搬运货物，傍晚下营地的时候负责搭建帐篷，伺候役马，砍伐柴薪，取水生火，烧锅做饭。而到了早晨，他们又得收拾东西，伺候役马，把大车装好，帐篷收好……

    他们是商队中地位最低的群人。车夫只管赶车，商队护卫只管耀武扬威，而他们则是什么脏活累活苦活都得干。

    范财宝拌了大盆豆料，端着去了马厩，他是负责伺候这些役马的，倒是不用做饭什么的。那些做饭的最倒霉了，还得出去好远寻找水源，凿冰块运回来。若是水源离得远或者是凿冰不太顺利，回来做饭晚了，耽误了那些护卫爷们吃饭，说不得jiù shì 顿打。

    范财宝很是仔细的给马喂豆料草料。

    他肤色黝黑，脸上已经有了些风霜岁月的痕迹，下巴上也了些胡渣子，但还是能看出来，他年纪其实并不大。

    shí jì 上，范财宝今年才不过十七而已。

    范财宝出身范家的佃户。

    是佃户，而不是奴才，不是家生子。

    shí jì 上，虽然家生子的名声不大好听，说不得儿孙几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见人，但若是能摊上个豪门大户的主家，那日子过得还真是不错。

    而佃户就不样了，甭管是谁家的佃户，你是皇庄里的佃户还是乡间小地主家的佃户，其实日子都是差不的。

    尤其范家还是个对待佃户不怎么良善的主家。

    从范财宝的爷爷辈儿，他们家jiù shì 范家的佃户了，租了十五亩地，亩水浇地都没有。

    范财宝的爷爷辈儿日子过得还凑活，虽说范家的租子非常重，但那年头收成也还不错，除了缴纳租子之外，还能剩下些东西，有点儿余钱。靠着攒了这许年，给范财宝他爹娶了媳妇儿，有了范财宝。

    但是越往后，日子就越难过。

    连年的大旱无雨，地里的收成越来越少，有的时候甚至是颗粒无收，但是范家的租子却是少不得的。虽说范家不是官府，却是比官府还要凶狠，在范家的大宅子里，私设了牢狱，只要是有交不上租子的，lì kè jiù shì 给逮到牢狱里头顿好打。

    不少人进去了就没能再出来。

    俗话说人命关天，但人命在范家眼中还真不算什么。

    张家口堡以及周围那些军堡，都没有管民的县令等官员，只有武将，而周围的大片土地都是范家的，范家在那里的势力几乎比官府也丝毫不弱了。那些军将都让范家给喂得饱饱的，便是有人去喊冤，那也是没人管的。而且谁敢去喊冤，等着就成，没有个三五日，定要倒霉。

    久而久之，再也没人去喊冤了，都是忍着。

    不少人家已经是活不下去的，上吊的有，跳井得有，有的家里男人给范家打死之后，女人和孩子便给卖到别的地界儿为奴。各种凄惨，不而足。

    范财宝家还强些，他爹是地里的好把式，虽说每年都是收成不好，但在他的精心伺候下，还是有些产出的。而他二叔，却是范家家粮店的伙计，手脚勤快，嘴巴也甜，很得掌柜的喜欢。他在粮店里做活计，家里的租子就能免了，而且每个月都发银子，日子过得很是宽绰。他和范财宝老爹xiōng dì 情深，因此每每拿出些钱来接济他，范财宝家价紧紧巴巴的，但总算强挨着活下来了。

    在范家这些佃户里头，但凡是能在范家的店面里做事的，就算是有了条很好的出路了。

    但是后来有了那桩子事儿，他二叔两根脚趾头都没保住，走路都难，别说做事了。按照范家的规矩，他是能找个后人接替他的差事的，但是他二叔只有个女儿，因此顺理成章的，这差事就落到了范财宝的头上。

    不过想要接替去店里做事，还得范家个专门管这事儿的管事同意才成。范财宝的二叔和老爹去管事那里说了好几次，开始还让进，后来见了两人直接给打出来。两家合计，凑了十两银子的礼金去求见，结果钱收下了，人还是没见着。

    总归jiù shì 不松口。

    终于有天，范财宝带着他娘去了，这次，很久才回来。

    他娘虽然快四十了，却是徐娘半老，很有几分姿色。那次两口子回来之后，范财宝就知道了，他娘为了让他干上zhè gè 差事付出了什么。

    从那天直到范财宝随着商队出发，不过是两个月的功夫，以前从来不打女人的范老爹打了他娘八次。

    那管事，jiù shì 现在不远处大帐里头的范介年。

    范财宝狠狠的拳垂在马厩的木梁上，发出砰的声响，正好外面路过个护卫，瞪眼骂道：“你他娘的找死啊？惊了马老子打不死你！”

    范财宝赶紧哈腰，脸上堆满了笑，连连点头道：“对不住，对不住，小的犯模糊了，再不敢了。您大人大量……”

    那护卫狠狠的瞪了他眼，冷哼声，转身走了。

    范家做关外的生意时间很长了，几乎每年都有几支商队要出关，因此积累了非常丰富的经验。商队的伙计们各司其职，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效率非常高。没几个人说话，都在忙着手头的事儿。

    就连那些商队的护卫，也都把他们的战马带出来，喂喂草料豆料，上好马肚带，马鞍子，溜达溜达，zhǔn bèi 待会儿的赶路。

    也jiù shì 个时辰不到，天光大亮，太阳初升之时，商队就已经zhǔn bèi 妥当了。大车都给拆开，给役马上了皮套，随时可以出发。饭都已经烧好了，yī zhèn 阵的香气在kōng qì 中弥漫。就连帐篷也都拆解开来，堆到了大车顶上。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瞧着中间那处大帐篷，等着开饭，吃完饭把灰烬埋就能出发了。直到这时候，范介年才打着大哈欠从帐篷里走出来，他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往外瞥：“都备好了？成，吃饭吧，今儿个吃什么？”他问的自然是他吃什么，那两个守在帐外，青衫小帽儿的下人都是他带来的家生子，闻言赶紧道：“老爷，今儿个早晨zhǔn bèi 的仓促，只有三个菜，溜肥肠，鱼香肝尖，牛肉汤，您瞧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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