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甚至有些个别胆子大的，是低声怯怯道：“大人，那是俺家的牛……三亩地的活儿都是这牲口干，活了俺们家上下六口！”

    董策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他自然知道那些牲口中不少都是这些bǎi xìng 的，也知道甚至那些马贼随身携带的财物缴获中不少也是他们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重新把这些东西分发下去。毕竟现在这些都是无主之物，谁都可以认领，谁都可以说这是自己的，而董策无论怎么分配，都会有人不满意。董策也不相信，这些bǎi xìng 会诚实到那等程度。

    难免又是惹出番麻烦来。

    再有jiù shì ，董策现在正是势力的快速扩张期，大敌当前，后金鞑子凶悍无比，他在抓紧切时间不断的扩充手中的势力。而摆在面前的任何资源都不会被他放过，别说已经落在他手上的。

    董策从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头羊换来的粮食能养活两个士兵，也能养活家五口，董策来选的话，肯定是选择前者。

    从心境来说，枭雄之姿已经初现！

    不过他也清楚，对于他来说，那是头羊，头牛，但是对户bǎi xìng 来说，可能jiù shì 他们全家的希望，活下去的希望！没了这牲口，怕是全家都要生生饿死。

    如何取舍，却是有些难办。

    看到董策神色有些不豫，耶律斡里和已经是挥舞着熟铜锏上前两步，口中发出声低吼：“放肆！你们都活的不耐烦了不成？”

    众bǎi xìng 见到他如此凶狠，那根铁门闩也似的巨大的熟铜锏若是砸下来，怕不得整个人都成了肉泥？顿时是噤若寒蝉，再无人敢说话了。

    “这厮看着粗豪，倒是有些眼力见儿。”董策心里赞了句，却是沉声骂道：“闭嘴，给老子退回来！”

    耶律斡里和赶紧应了声，退到董策身后。

    董策眼睛在这些bǎi xìng 身上扫过——约有百二十来人～都是青壮年男女～上好的劳动力～没有老弱妇孺的拖累。

    这可是上好的劳动力外加兵源！

    他忽的心中动：“也许……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上前两步，看着众人，沉声道：“你们可是被马贼烧光了家园，杀了亲人？抢光了积蓄粮食？”

    众bǎi xìng 惶惶然的互相看看，纷纷点头，董策说的话正是戳中了他们的痛处，不知道谁第个悲泣声，不少人都是哭出声来，到了后来，已经是变成了嚎啕大哭。bǎi xìng 们跪地嚎啕，不胜悲切，直是片昏天黑地。

    哭声震天，董策却也不阻止，只是淡淡的瞧着。

    过了好会儿，他冲着耶律斡里和使了个眼色，耶律斡里和心领神会，微微点头，上前大声喝骂道：“都闭嘴！嚎的什么丧？听大老爷训话！”

    众人对zhè gè 长相凶狠的大汉都很是畏惧，哭声顿时低了不少。

    耶律斡里和演完了恶人，董策这才上去，大声道：“便是放了你们回家，又能如何？家也烧光了，粮食也没了，父母尊上也没了，难不成守着那片白地生生冻死饿死？便是zhè gè 冬天你们都捱不过去！”

    众人闻言，仔细想确是如此，不由得是悲从中来，满心的绝望。

    董策叹了口气，面露不忍：“本官却是不忍这等惨状发生，也罢！你们便留在此处，本官先供你们吃喝，终究不能让你们饿死！”

    众人已经完全傻了！

    “不用死了？不用挨饿了？”

    “董大人要管咱们吃喝？”

    ……

    这种从充满绝望到充盈着希望的巨大幸福感让他们瞬间蒙了，过了好会儿方才fǎn yīng 过来。能活动的都纷纷跪在地上向董策磕头，不能活动的也是大声向董策表示着自己的感激。

    “大老爷公侯万代！”

    “咱们定在家中供奉您的牌位，日日磕头祈福，不敢或忘！”

    看着那跪了地，感动的涕泗横流的bǎi xìng ，董策温颜笑，慈眉善目若仙佛般。

    ——————————分割线————————

    十里铺东此时片忙碌。

    不少bǎi xìng 往返于东门城墙和那片河边的树林之间，每每回来，他们或是肩扛，或是手搬，总是扛上几根木头过来。

    而在城墙下面，已经是出现了几个窝棚，都是很粗劣简单，几乎都是几根木棍，上头搭上野草遮挡阳光，这等窝棚，也jiù shì 能凑凑活活的挡挡风，连雨都挡不了，旦风大点儿，lì kè 就要变成秃头。

    这片窝棚区就建在东门城门口右侧，而且窝棚区还在不断的扩大着。

    那些没了家园的青壮男女董策接手过来了，却也没空闲房子给他们居住，只得安顿在十里铺外面。虽然不知道会在这里住久，但是华夏bǎi xìng 勤劳能吃苦的本性还是让他们伐木割草，建起了这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处天地。

    窝棚区中心wèi zhì ，柴火烧得正旺，火苗升腾着，上面架着的口大铁锅咕登咕登的冒着气泡，yī zhèn 阵诱人的香气从里面散发出来。周仲正自指挥着几个人添柴加火，旁边几个大口袋打开了，里面是黄橙橙的粟米。

    见到了粮食，人心lì kè 就安定了下来。

    他们也因此知道，这位杀伐决断却又善心悲悯的董大人，当真是言而有信的，说养活大家决不食言。

    他们从被掳掠而来到现在得有天夜水米未进了，饿的简直眼睛发蓝，不过总算维持住了秩序，没有哄抢，排了整齐的队伍，等着周伯发放。

    周伯用大勺在锅里搅了搅，道：“成了！来！”

    排在最前面的那汉子赶紧上前，把手里粗瓷大碗伸过去，周仲往他碗里加了满满大碗挂尖儿的黄橙橙米饭，大声吆喝道：“下个！”

    “谢老爷。”那汉子先是向周伯dào xiè ，而后向着城墙上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腔儿大喊道：“董大老爷公侯万代！”

    之后每个领了饭的，都是如此。

    董策在城墙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石进王羽正在清查点验战利品缴获，这是个细致活儿，暂时看来是完不了的。尸身已经都分拣好了，那些马贼的尸体直接挖了个大坑齐齐埋掉。战死的十里铺军户的尸首则是要各自家属来认领的，现在大约百余人簇拥在城门口，守着自家男人的尸体哭声震天。

    董策听了，也是不由得心中恻隐。

    只是他也没法子做的，往大了来说，这些军户是为了抵御马贼而死，乃是为国捐躯，须得朝廷抚恤其家属，犒赏其战功，安排祭祀，血食百代，着实不是他个军将所能插手的。往小了来说，董策没有那么钱，也不想掏那么钱来抚恤他们。

    说的再冷酷些，当他们死在这里的时候，对董策来说，他们的lì yòng价值就已经消失了。

    牲口已经由王浑带着往安乡墩那边去了，被劫掠来的bǎi xìng 也已经在城下，少算是安顿好了。终于是切都安排妥当，也让董策吁了口气，总算是能够休息了。

    这是他第次个人指挥并且亲自打赢场规模略大些的战斗，以前从来也没想过，场战争的背后是那么的东西，而打完之后。有如此的善后需要做。董策深切的感受到了现下自己手头的人手之不足，有限的几个人都撒出去有事要做，以至于凡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

    再看了眼那些哭天抢地的战死者家眷，他终究是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丝苦笑。

    或许，自己和zhè gè 时代那些贪官污吏，喝兵血的军官们那最大的丝不同，jiù shì 良心，还未彻底泯灭吧！

    “耶律斡里和，吩咐下去，从此次的缴获中拿出些银钱来，战死的军户，每户分五钱银，三百大钱，粮六斗三合。伤者减半。”

    “是！”耶律斡里和应了声，眼中闪过抹不以为然，终归是大咧咧的传令去了。

    靴声凿凿，上好的牛皮高筒靴子踩在破旧的街道上发出yī zhèn 咯吱咯吱的声音，董策身边只留了耶律斡里和个侍卫，向着自家的宅邸走去。

    他依旧未曾卸甲，只不过摘了兜鍪，露出了张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庞。这次跟以往还有不同，放在过去，见到董策，十里铺的bǎi xìng 不过是恭敬的唤声董二郎，而现在，看到他过来，都是纷纷让到路边跪在地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无人敢于抬头直视。

    等董策过去老远，才敢起身，也是贴着街边走，便是说话，只是怯怯耳语，不敢高声。

    董府的大门紧闭，苏大成披着红缎铜钉铜叶甲，手摁在腰间长铁刀上，跟个门神也似在门口，威风凛凛的扫视着周围过往的行人。人不可能都沉浸于痛苦之中，看样子，他似乎已经huī fù 了不少，精气神儿好了。

    门缝儿却是微微的开了条缝儿，几双眼睛咕噜噜乱转着，个劲儿的向外瞧。

    大丫二丫挤在门缝边往外张望，两个硕大肥厚的身体给挡了个严实，红袖毕竟是女主人的身份，总不好这般没了礼数，在那儿急的都快跳起来了，只是个劲儿的问询：“怎地了？来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