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说起这茬子事儿来，钱氏也是满心的酸楚，说着说着眼泪便是簌簌而下，边哭边破口大骂董旭不是人，败家玩意儿。

    董策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坐在椅子上，手指头轻轻敲着桌子，沉吟不语。

    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个破锣嗓子般的声音：“老二回来了？怎地不跟我说声？听说你发达了，快，给老子拿些钱来。”

    接着，个人便是闯了进来，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中等，长相跟董策有三分相逍，只不过这会儿身上衣服很是陈旧破烂了，上面还有不少灰土，身上隐隐然是透着股子酒气。

    钱氏尖叫道：“你个死鬼，不但赌钱，竟然还敢给老娘去喝酒？”

    “哦，娘子也在啊！”董旭明显有些怕钱氏，嘿嘿笑，招呼了句，但是对坐在上首的娘亲却是看都不看眼。

    他向董策摊开手，不耐烦道：“快点儿，给老子拿钱来，别他娘的磨磨唧唧的。”

    董策脸拉：“我若不给呢？”

    “不给？”董旭先是愣，然后张脸上便是盈满了怒气，撩袖子，大巴掌便是向着董策抡了过来，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还反了你了……”

    董策把擒住他的手腕，伸脚便是狠狠的踹在他的小腹，脚把他踹出去老远，在地上抱着肚子大声惨叫。

    “什么东西？”董策铁青着脸，挥手：“拖出去打！打死算完！”

    “你zhè gè 小兔崽子，竟敢跟我动手？我是你哥……”董旭大骂道。

    石进走过来，把捂住他的嘴就往外拖：“你给我闭嘴！”

    然后便是听到外面传来yī zhèn 拳打脚踢的声音，其中还有董旭大声的惨叫求饶，每声就像是柄重锤般狠狠的抡在钱氏的心上。她终于再忍不住，苍白着脸哀求道：“二郎，嫂子求你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他中jiù shì 你哥子啊！”

    董策淡淡摆手：“放心，我有分寸。”

    他自然是不会真要把董旭打死，只不过这顿打定然是极狠的，狠到董旭定会记住zhè gè jiāo xùn 。

    而此时他的思绪，已经是在kǎo lǜ 宅子和水浇地的问题。

    毫无yí wèn ，董旭是让人下套了，但是赌场里下套这玩意儿，除非你当场识破，抓到证据，否则就只能自认倒霉。想要时候去找场子，那是门儿都没有，人家根本不承认，反而说你输不起，仗势欺人。

    现在董策就算是想要仗势欺人也没那么容易——赌场背后也是有人支撑的。

    而且能有这般势力的，定然是此地的大户，在这里根深蒂固，人脉甚广。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何况董策也算不得什么强龙。

    “我那杆大枪呢？”董策忽的想到事，急声问道。

    钱氏讷讷道：“什么大枪？”

    “jiù shì 父亲大人留下来的那杆白蜡杆子打枪，在哪儿？”

    “什么大枪？我倒是不知，不过公爹留下来的东西都在东厢的库房里面封着呢，动也没动。”钱氏哭丧着脸道，她偷看了董策眼，又喏喏的辩解道：“那死鬼倒是想拿出去卖，给我拦下了。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岂能在咱们手里丢了？”

    “那祖宅，那水浇地，还不都是在你们手里丢了的？”董策轻哼了声，淡淡道。

    钱氏脸红，再不敢说话。

    董策深深的吸了口气，心下已经有了决断。这祖宅，地产，都是祖上传下来，父亲手脚打拼出来的，怎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让人含混吞了去？别说那杆白蜡杆子大枪，就足以此成为自己下定决心的理由。

    这会儿石进又把董旭给拖了进来，他浑身又是血又是土，看上去狼狈不堪，瘫在地上只是个劲儿的哭叫，瞧着董策嚎叫道：“二郎，哥子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吧……”

    钱氏倒吸了口凉气儿，终究是心疼自己男人，赶紧上前把他扶着，对着石进怒目而视：“你怎地下这般狠手！”

    董策对他们很是不善，石进却是不敢有所怠慢，终归是大人家事，咱们这些当属下的还是得慎重才是。谁知道哪日，大人和家里人guān xì 和缓了，这兄嫂二人岂不是jiù shì 人上之人？他抱拳行了礼，道声：“在下不知轻重，还请恕罪。”

    便是乔氏脸上，也是路出丝不忍之色。

    董策却是知道，石进素来有分寸，董旭看着凄惨，其实也不过是皮肉伤，顶是疼上两日，断不会伤筋动骨的。他也不理他董旭，只是问道：“那赌场后头，是哪家？”

    钱氏赶紧道：“是苏家。”

    “苏家？”董策眉头皱了起来。

    思忖片刻，他霍然起身：“周仲，你留这儿照看着，石进，你们几个，跟我走趟。”

    “是！”众人纷纷应道。

    钱氏面色喜，董策瞥见了，冷冷的讥诮道：“你gāo xìng个什么劲？这宅邸和地产拿回来，也不是你的。”

    钱氏脸上顿时变得极为尴尬，讪讪笑。

    出了门往南，来到蓑衣渡的中心区域，就在龙王庙旁边不远的地方，隔着条小巷子，jiù shì 苏家的大门。

    便是在这片堪称zhè gè 时代‘豪宅区’的所在，苏家的大宅子也称得上是显赫宏伟。

    两丈高的围墙表面都包着大青砖，齐齐整整的，下面使用方方正正，磨盘大小的大青石打成的三尺高墙基，可比蓑衣渡的那破墙要结实了。正门是两层的门牌楼三层高，第层个黑色的大匾牌，上书“苏府”两个描金大字。下面的第二层则又是个匾牌，上面四个字——书香门第。

    每个字都足有两尺见方，铁画银钩，显然书写之人功底极好，能写出这等大字来。

    下面黑漆漆的大门上面钉满了茶杯口大小的铜钉，门前五级青石台阶，两侧则是各自着几个穿着青衣，带着小帽的小厮，手中各自持着棍棒。

    豪门大户，不过如此。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苏家，可以算是蓑衣渡，甚至是附近数十里所有村庄堡寨中都数得着的豪门。

    大明朝素来注重耕读传家，是以许读书人，并不是城市出身，恰恰相反，每年的进士，各省的举人，反而是以出身乡野士绅和富裕农民家庭的居。而许大明的豪门大户，也并不在城中，而是在乡间。

    这苏家，便是个不大不小的典型。

    苏府的势力大到了什么程度，甚至不需要看他家中有少地产，看着大宅子奢华几何，只需要看牌匾上那‘书香门第’四个字就可以了。这四个字，在大明朝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若是个武将，就算是做到了总兵参将那级别，如果敢在自家门口挂个这牌子，也得让那些书生秀才把家给砸喽！

    苏家就敢用！

    现任苏家家主的曾祖父乃是嘉靖年山西布政使司的举人，在文尊武卑到了极致的大明朝，读书人是最值得尊重，社会地位最高的个群体，便是个秀才，在乡间也是不得了。这不是个功名那么简单，而是实实在在的权力——中了秀才，有了功名，就不用向国家缴纳赋税了，而且每月就还能从县学领取不菲的补助，这些钱省省也足以供应家老小了。

    现如今时局艰难，能吃饱饭，家人平安，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而考上举人，甚至就已经可以当官了，当然，这辈子也做不到太大的官，五品的知府就算是顶天，可也要知道，在乡民bǎi xìng 的眼中，个七品的知县就已经是手握生杀大权的方土皇帝了！苏家先祖曾经在宣府镇下面的怀来等地做过官，最大做到了太原府通判，乃是这块儿百年之中出过的最大的官儿，可说是荣耀乡里，苏家也随之煊赫发达起来。

    苏家先祖刚中举人的时候耕读传家，家中也甚是清贫，而等他在万历十七年在通判任上致仕的时候，家中已经有上好的良田八百亩，在蓑衣渡有大宅子座，在附近的几个城镇都有店铺bsp;yè 。

    苏家后来再没出过举人，不过秀才倒是每代都有那么两个，现任家主苏以墨也是秀才，苏家也可算是书香传世了。

    发展到今日，在这蓑衣渡，苏家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第家族，下有良田三千余亩，分布在蓑衣渡、十里铺、六铺庄、大孙庄、杨家庄等地，年年光租子就能收十几万斤。库库的粮食看得人眼馋得紧，家里佃户足有百户，实力极其庞大。

    不过虽然也是发达了，他们家倒还始终在这蓑衣渡呆着，并未迁走。

    不过这几年时局越发的艰难，呆在这等防护不力的村镇中着实是有些危险，苏家已经策划着慢慢迁走了。

    董策在巷子的拐角处，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眼中光芒闪烁。

    面前的苏府，不单单是个府邸而已，而是个盘根错节，财力雄厚的庞然大物，重要的是，靠着这几代人打造出来的zhè gè 家族，势力极大，在官场各界的影响力是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