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待转进了龙王庙后面的个小巷子，走远了些，看周围没什么人了，石进快走两步，跟在董策身，眉宇间有些忧虑道：“头儿，您毕竟不是这蓑衣渡的官儿，这般杀人，这蓑衣渡的保甲士绅脸上，徐不大好看。”

    董策却是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摆手，淡淡哼了声：“群土鸡瓦狗耳，尸位素餐之辈，若是找茬，应着便是。”

    他这般说，下面人自然是胆气大壮，自然也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王通偷偷摸摸的翘起了大拇指，诡谲的笑：“头儿您今儿个临末了玩儿的那手儿，是真漂亮！”

    董策微笑不语，周仲却是有些纳闷儿，只是不好意思问。王浑却不管这许，拿胡萝卜也似的手指头戳了戳王通，道：“怎么回事儿？俺咋没看出来？快说说，别卖关子！”

    王通最怕的便是他，赶紧笑道：“方才临走的时候头儿说了，这蓑衣渡里头还有奸细，你想啊，若是谁想给黄二虎翻案，找咱们头儿的麻烦，咱们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说他jiù shì 黄二虎的同党，建奴的奸细？”

    “总之句话，谁敢招事儿，谁jiù shì 建奴的奸细！”王通hā hā笑，忍不住又是向董策翘起大拇哥：“头儿，高明！真是高明！”

    董策淡淡笑，没有说话，看惯了史书，对于扣帽子，上纲上线还真是不陌生。

    说话间，已jīng guò 了这片高门大户区，来到了蓑衣渡最北边儿，这儿房屋低矮陈旧，住的也都是般人家。

    根据脑海中的记忆，很快，众人便是在个不大的小院子前头驻足。

    这院子看便知道很有些年头了，墙砖都已经剥落，屋瓦也已经残缺，黑色的大门半掩着，上面裂开条大纹。

    不过却很是整洁干净。

    董策看着这院落的大门，目光复杂，这里面的老母亲啊！

    他在外头呆呆的了好半响，石进几人都是心中纳闷儿，怎地到家了还不赶紧进去？终于，董策深深的吸了口气，上前两步，就要敲门。

    忽的背后传来个苍老的声音：“眼睛都别往前面瞧了，我在这儿呢！”

    众人都是错愕，纷纷向后看去，便看到身后不远处着个老妇人，正自拄着拐棍向这边走来。

    她大约有五十来岁，头发都已经是片银白了，但是打理的很整齐，脸上也有了皱纹，不过看起来身板儿也颇为的硬朗，虽然拄着拐杖，但的应该是装饰作用，步步走的虽慢，却很稳。

    正是董策的娘亲，乔氏。

    不知道怎么地，看到这老妇人的时候，董策那颗坚硬的心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只觉得心里酸，赶紧快走两步，扑通声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满脸都是羞愧惭然：“娘，孩儿不孝，让您老受苦了。”

    老妇人也是情绪极为jī dòng ，眼中泪花莹然，嘴唇都有些哆嗦，她忽然抄起拐杖，劈头盖脸的便冲着董策抡了过去，边抡边骂道：“你zhè gè 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还知道来看看我zhè gè 老不死的？啊？你心里还有没有你娘了！”

    她边打，眼泪已经是簌簌的掉落下来。

    董策只是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动不动，任由拐杖落在身上，他只希望能让母亲心里好过些。石进几人是不敢插话，只是跟着直挺挺的跪在边，倒是王通机灵，个劲儿的冲着老太太呲牙笑，不住的鞠躬作揖。

    老妇人打了yī zhèn 儿，把董策拉起来，上下打量着他，含着泪笑道：“我的儿，有出息了！”

    董策重重点头：“娘，孩儿出息，做了官，也改了以前那窝囊废的脾性，现在，谁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的儿长本事了，再不用我dān xīn 了。”乔氏只是拉着他的手，个劲儿的说着，满脸的欢喜看不够。

    王通很是适时道：“老夫人，头儿，咱们进去说话？老夫人这路走来，怕是也疲累了，得好生休息才好。”

    董策赶紧道：“瞧我这记性，娘，咱们进屋说话吧。”

    乔氏微微点头，董策赶紧搀着她进去。

    院子不大，只有进，两侧也没有厢房，仅有两间正房而已。

    堂屋的墙壁上裂了几条裂隙，看上去随时都要垮塌的样子，推门进去，因为采光不好，里面黑沉沉的，不过倒是收拾的很干净，也没什么异味儿。地上没有铺砖，而是裸出来的土地，墙角上砌了个灶台，灶台和墙壁的中间塞了许柴火，上方的墙壁已经是给熏黑了。

    屋里的家具极为简单，不过是张椅子，个木桶，几个碗筷而已。

    看到这幕，董策心里是酸楚难当，他仿佛看到了已经年迈的老母亲艰难的劈柴做饭，人艰难维持，受苦受累的场景。

    “我都是在干什么呀？为什么发达之后不第时间把老娘接去享福？”

    董策心里狠狠的骂了自己几声，又是跪倒在地，狠狠的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娘，孩儿对不起你。”

    “有什么对不起的？不是你，是老大那个败家货。”乔氏手中拐杖在董策肩膀上轻轻敲：“不提那腌臜东西，起来说话。”

    董策起身，乔氏又招呼石进几人坐下，却是礼数周全，滴水不漏，行事说话很是稳重练达，是隐隐透着种说不出的优雅wèi dào 。

    董策心中不由的有些诧异，自己这位老母亲，看来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石进几人自然是赶紧谢了座，然后乔氏便是张罗着要做饭，王通跟屁股着火也似赶紧窜了起来，脸的谄笑：“老夫人，哪儿能让您费心啊！您且安闲高坐，给大人说说话，什么事儿吩咐下句来，自有我们这些晚辈去做。”

    董策摸出块碎银扔给王通，道：“你和王浑去张罗些酒菜拿回来，石进，你们周仲去街面上探听番，顺便去那些头脸人物家宅周围转转，瞧瞧他们是怎么说话。”

    “是。”

    四人都是机灵人，知道头儿这是要支开他们，各自应了离开。

    看着他们lí qù 的背影，乔氏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的儿，方才街面上杀人那幕，我都瞧见了。”

    “啊？”董策不由得心里颤，顿时是有些的手足无措起来。

    对于他来说，这是极为罕见的情绪。

    自家老娘不比般乡村老太太，定然是不容易被轻易蒙蔽过去，那在她心中，是怎么看待自己zhè gè 滥杀无辜的儿子。

    董策不由得额头冒汗了。

    “就句话，杀得好！”乔氏看着儿子的fǎn yīng ，不由得露出丝笑意，说道。

    “母亲？”董策不由得微微有些错愕。

    “你定然心中诧异吧？”乔氏叹了口气：“之前你呆呆傻傻的，不似人样，有些话，与你说了反倒是害你，不过看你现在，跟以前是大不样了，有些话，自然是可以说了。”

    她看了董策眼，目光中饱含深意，摆摆手道：“我自然知道这黄二虎不是建奴的奸细，不过这也没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杀伐果断些，杀个把人算什么？这黄二虎既然欺负了你了，你既然想让他死，那么就放手去做便是了。给他安个罪名，名正言顺的宰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瞧着董策微微笑：“如此来，这案子就给办成了铁案，死案！任是谁人也翻不过来！而且让这黄二虎死了也背着骂名，这等高明的手段，那是最好不过了。以后行事，也该如此。”

    耳中听着，董策不由得身子震，却是没想到母亲竟是能说出这番话来。

    他对老母之前其实并没有深的了解，只是那缕深深植根于心底和灵魂之中的眷恋和亲情使得他对乔氏极为的尊敬亲昵，但是心里，却也只是把她当成个乡下的老太太而已。

    但是现下看来，个乡下老妇人又如何会有这般见识？自己这位母亲，怕是当年也是个厉害角色。董策心中不由的生出丝好奇，赶紧忍住了，老人家的秘辛，可不是自己能够打听的。

    “你今日此举，已经得罪了人，不过这也没什么，既然得罪了，那就路得罪下去，你方才杀了那些建奴的nǎo dài ，立下了大功，谁也不会这时候找你的麻烦。你既然行事狠辣，那就要直如此狠辣，万不可露出软弱来。你直凶恶，他们就不敢招惹你。而你只要是……”乔氏吁了口气，目光中有些沉痛：“可别像是你爹那样……”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便不再说。

    董策却是知道的，父亲当初在这十里八乡也算是风云人物，年轻的时候也是游侠儿性子，好勇斗狠，桀骜不驯，很是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做了官，行事也是霸道凶狠，以至于无人敢轻易招惹。只是后来，年纪渐大，却是转了性子，收敛锋芒，变得唯唯诺诺，庸庸碌碌，然后便再也没人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