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剑三]血影江湖 作者:苏洛邪
月色朦胧,竹影婆娑,有挺拔的人影路过窗外,来到门前。修长的手指轻叩门扉,屋里的水声随即止住了。立在门前的男人笑容和煦,不等里头作出回应,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屋里水汽萦绕,烛光昏沉。道屏风挡住了那头的景色,偏又欲拒还迎似的投了影子在屏风上,别有风情。
他的脚步在屏风前止住,那影子也停下了动作。霎时间唯有水滴顺着紧绷的皮肤滑落到地上,发出“啪嗒”的细碎声响。
“阁下要在那儿久?”到底是屏风内的人先忍不住开了口。夜风并不冷,但隔着屏风的视线总让人有些不适。玉宇长卿承认自己的脸皮比外头那个人要薄太。
“啊,原来肉丸你需要我帮忙呀?”墨顼笑嘻嘻绕过了屏风,看着赤条条坐在浴桶前的青年。
玉宇长卿的伤口在右腿的大腿内侧、膝盖往上三四寸的位置。伤在此处不宜弯腰、不宜曲腿,动作大即会拉扯到伤口。因而他纵然心心念念着有伤在身不能洗澡好歹擦个身,偏偏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依旧只能自力生到擦擦手臂和前胸而已。
“啧,肉丸你的伤口又扯开了。”墨顼的目光落在了玉宇长卿腿间的绷带上,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他虽然表现的有些唠叨又厚脸皮,可生为医者该有的臭脾气却点都不落下,譬如瞧见不好好休养的伤者,总会黑了脸。
玉宇长卿闻言低下头看,果然雪白的纱布上渗出了鲜红的血。
“你现在的伤忌久坐、弯腰,若不晓得照顾好自己以致养伤太久,我可要问你收房钱了。”墨顼说着,走上前毫不犹豫抽出了他手里的毛巾,重新在浴桶的热水里拧了把,替玉宇长卿擦起了背。
毛巾很烫,手上的力道刚好,玉宇长卿就这么坐着,鼻尖传来的是墨顼身上的药香,渐渐地,他又仿佛闻到了记忆里熟悉的檀香……
“师父!”不记得是哪年的冬天,纯阳宫依旧是那么冷。屋子里小道童坐在浴盆里,回过头看着帮他洗澡的那个人,“师父,待到长卿长大后有力气了,也帮您搓背,好不好?”
后者闻言笑了,眼里透着欢喜与慈霭,“好,那你要好好练剑,快些长大。”
“嗯。”小道童用力地点了点头,在心中记下了这个约定。然则后来,师父下了山,再也没有回来。他等了天又天,等来的只有师父已经不在人世的传言。
“你在想什么?”
把低沉温和的声音像是双手将他从过去拉回了眼下。昏黄烛光下,墨顼的脸近在咫尺,看上去有种温暖的错觉。
玉宇长卿怔住了,旋即别过头,并不回答。
“哎,真是暴殄天物哟。”墨顼直起身,将毛巾随手搭在了浴桶边上,随后做出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辛辛苦苦替你擦身,你居然神游天外。真真是伤人!”
经过了个下午的相处,玉宇长卿逐渐适应了墨顼时不时的反常与跳脱,因而只是冷静地看着他,待他继续演。
兴许是对方这种近乎处变不惊的态度浇了墨顼盆冷水,只见他双手摊,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肉丸你真是点都不好玩。”
“若是你我易地而处,恐怕你也不会觉得此情此景有好玩。”玉宇长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浑身□,又看了眼墨顼的衣衫完整。
“我接着就给你换药,还不照样要脱掉?”墨顼说着,作势要将玉宇长卿抱起,后者抬手轻轻推,“我自己能走。”言罢便慢慢了起来,踉踉跄跄半跳半走地躺回了床上。
不过是四五步路,却已经显出吃力的模样。
墨顼望着他的举动,并不言,转身出去取了药箱后又折了回来,将箱子打开、瓶瓶罐罐放到了床边的矮几上。接着便用种“你盖什么盖还不是要掀开”的眼神瞟了眼玉宇长卿,伸手拉开了被子。
墨顼的药很好,腿上的伤口渐渐有了结痂的迹象。但方才的动作到底还是扯到了伤处。玉宇长卿看着墨顼忍着暴躁和嘀咕上药,有些忍俊不禁。不经意间的抬头,他的目光扫到了窗棂上竹林的影子,嘴角的笑意淡去了些。
墨顼的住处有片竹林、墨顼出现在他们经过的地方、墨顼出手救了他……高家那夜火光中的竹叶又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玉宇长卿凝视着竹影轻摇,脑海里的疑问个接着个,所有的由头指向的是同个人——
“好了。”墨顼将伤口重新包扎完,满意地笑了笑,随即起身走到旁的水盆前净了手,这才不紧不慢将套衣裳放到了玉宇长卿的手边,“你那身染了血,洗不掉不说,还破了好几处,着实是不能再穿。姑且将就着穿这身吧。”
“谢。”玉宇长卿收回视线去看墨顼,对方正用脸期待的神色望着自己,心中不免怀疑。再低头看,却见包扎伤口的绷带愣是被那人系了个小巧玲珑的蝴蝶结!再看始作俑者笑嘻嘻捧着茶盏对自己眨了眨眼。
“好看吧?”墨顼邀功道。
“……”玉宇长卿选择不去理会,默默穿上衣服。似有若无的药香将他裹了起来。
“你觉得,我屋子前的这片竹林子如何?”安静了会儿后,墨顼忽然开口。
“什么?”
“我看着你打量那竹林好几回了,莫不是喜欢?”
“我……只是想起些事情而已。”玉宇长卿看着墨顼坦然的模样,也仿佛被感染了笃定的情绪,思索了番后开口,“长安城附近的再来镇上近日发生了桩灭门案。户人家三十口人尽数被杀,几日后那宅院也被把大火烧了个干净。直到我们离开再来镇,这桩案子依旧是毫无头绪。当日我偶然经过,瞧见熊熊大火之中飞舞着好几片竹叶……如今再看着你这院子里的翠竹,不禁心生联想。”
墨顼听他说着,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变,慢悠悠喝着茶。待到玉宇长卿说完,才低垂着眉眼将茶盏放下,再抬眼时眼中片清冷,“什么样的联想?”
“从再来镇到龙门荒漠、再到昆仑山,这路上我们遇到过几次?”对方的反应让玉宇长卿的怀疑加肯定了些,他倚靠在床头,毫不躲闪地迎着对方的目光。
“这可真是巧了,我这几日也去了再来镇,处理些旧事。”墨顼笑,“说不定我们真的曾经擦身而过。”
“呵,无巧不成书。”
“自然是无巧不成书。”
“不知你的旧事,可了结了?”玉宇长卿意有所指。
“这件旧事令我牵挂至今,幸好这遭已经彻底了断。”
玉宇长卿闻言,沉默了会儿,忽然就笑了出来,“看来我已经能回答你先前问我的那个问题。”
“哦?”
“把火烧了,不失为种干净利落又潇洒的处理尸体的方法。”
墨顼听他说完,猛然间竟是呆住了,两眼眨不眨盯着床上的青年,末了笑出声来,“哈,肉丸,你可真是有意思。”
玉宇长卿见他这般反应,也笑了,“再怎么着,也比不上你装傻充愣半真半假的模样有趣。”
笑声随着玉宇长卿的话语淡了。墨顼起身来,步步走到玉宇长卿面前,弯下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颚,将他朝自己拉近了些。
呼吸间,仿佛带着对方的温度。
又好似是将他呼出的气收纳进了自己的胸腔。
墨顼望着这双眼,又好像在打量着对方眼中的自己。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溜走,玉宇长卿只觉得捏着自己下颚的手指慢慢减轻了力道,随后便听到墨顼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