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鬼鬼来爱爱 作者:莫吹灯

    他悔，悔自己的轻率悔自己的孟浪悔自己的眦睚必报——

    什么怨，什么仇，什么恨，全是虚的假的，性命才是实的真的，为了报仇雪恨丢掉性命放弃花花世界，值吗？

    不，值，得！

    这念头只在心中如电光闪，冯连春已听到自己的脖子“咯”的响，脑袋突然轻，飘飘然如在虚空，双眼所见是片血雨，血雨中有个无头的人无力的缓缓跌倒，那人如此的陌生却又那么的熟悉，好像是个叫冯连春的公子哥儿。

    铁铮以铁链硬生生的勒断了冯连春的脖子，还觉不解气，铁链抖直如鞭，又把那颗飞上半空的脑袋抽了个稀巴烂！

    四周片寂静，每个人都张大那嘴却发不出声音，铁铮不看任何人，在铁链落地的当啷声中静静的道：“我杀了人，我认罪，伏法。”

    公堂上，他木然而跪，不言不动，怀里还抱着已冷却的柔柔，他的满头黑发就在静默中点点的灰，丝丝的白，随着时间的悄然而逝，他的三千烦恼丝已是皓然如雪。

    堂上堂下的人都看直了眼，如见梦魇。

    知府的判决是：“伤心过度以至神智错乱，故失手伤人致死，死罪可免，监禁两年。”

    铁铮被押入大牢，知府来看他，问：“你可知本府何以徇私枉法？因为你杀的是该杀之人，而你并无该死之处。在我看来，正义可以用‘法’的面目出现，‘法’却不能全权代表正义。”

    铁铮听若未闻，知府又道：“其实本府也有私心——你不止次救本府，基于报恩，你死不得。在我而言，这也是件好事。我不是当官的料，正如你不是当捕快的料样，这知府的乌纱，我戴得很累，巡抚大人也早看我不顺眼。不过，不管是我挂冠还是巡抚罢官，都得有个借口不是？”

    铁铮无言，清官难做，他懂。

    第三天夜里，铁铮越狱，开始杀人，杀的都是成都府第名人，那种让人色变的名人，少个好千个的名人。

    如果不是铁心苦匆匆赶回并尾随而至，铁铮会继续杀下去，四川巡抚就是他的下个目标，他已不再把自己当公门中人，不再有任何顾忌。

    就像现在，风雨亭，伤心人，父亲作对手，出招再无情，换作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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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心苦和铁铮交手百二十七招，呼啸的罡风将风雨亭夷为平地，石桌，石凳，木栏，木柱，乃至亭顶的瓦，风中的叶尽化齑粉，无幸免。

    两人的武功脉相承，走的都是刚猛暴烈的路子，两个人以快打快，以攻对攻，以硬碰硬，直打的天崩地裂，打得风雷齐动！

    老不以筋骨为能，论精力，铁心苦稍差；少年血盛气躁，论火候，铁铮又差截，久战对两人都没好处，因此动手就全力以赴，以求速战速决。

    百二十七招过，场中蓦然静，两个人相对凝立，相距约有丈，两条本是夭矫如龙的铁链绞在起，绷得笔直，无丝颤动。

    “呔！”

    两人同时吐气开声，霹雳响，两条铁链同时炸裂——

    不是断裂，不是散落，是炸裂，不是断成截截，不是散成扣扣，是炸成了尖的圆的扁的直的勾的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铁屑，铁屑纷飞，如群炸了窝的马蜂！

    四掌翻飞，汹涌的掌力将尖啸的铁屑扫落、荡开、迫散，两条人影合，两根铁尺盘旋飞舞，两人近身而战，招招不离要害，式式皆带杀机！

    又过九十七招，声暗哑的低响传出，两根铁尺同时飞起，飞出了战圈！

    铁尺没了，还有铁手，但见四条腿凝如铁铸，四只手却幻出万臂千掌，勾锁擒拿，印切削劈，点打扣啄，贴身肉搏，招招凶，式式险！

    ——“铁手千臂罗汉打”，招中套招，式里藏式，降魔卫道，无往不利！

    可是，谁是魔？谁又是道？

    七十二招只在电光石火间，千手万臂蓦然消失，空中犹有风雷激荡，四只手臂却绞缠在起，相持不下，时间僵住了。

    铁心苦和铁铮相对而立，两人都白发散乱，两人都额间见汗，两人都面赤如火。

    眼里闪过抹悲悯之色，铁铮缓缓道：“你毕竟是老了，爹。”

    铁心苦嘴角动，牵出个惨恻的笑：“铮儿，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感情用事！”

    铁铮忽然发觉铁心苦手上的劲力撤无踪，他如箭在弦的内劲登时发如山洪，“咯咯”数响，铁心苦的双小臂寸寸而折！

    铁铮大骇，想退，但来不及了，眼前片耀眼的白，铁心苦的头长发扬起，抽出，每根发丝都发出了魔鬼附形般的尖啸！

    铁铮旋转着飞起，脸上片冰凉，咽喉也冷飕飕的，似有风吹过。

    他身不由己的飘影就像深秋虚弱的蝶。

    他听到铁心苦在笑，笑得很惨，惨得比哭还难以入耳——

    “白发三千丈，恨铁不成钢。谁知我心苦，欲狂不能狂！

    “‘白发三千丈’！这是我在二十七岁练成的武功，从未动用，因为这招必杀，这是必杀之招，而我是公门中人，不能妄杀！我本想在你白头后教你这招，没想到用到了你身上！

    “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不死！现任知府是个清官，是个好官，防洪，赈灾，助学……他做了少好事！你是他属下，你杀了冯连春，四川巡抚就有了对付他的借口，何况你还杀了六个大有背景的人物！他不可以丢官，不可以有事，父老乡亲需要他，遇上个好官太难了，你不能害他，不能误他，不能累他，不然你会留下抹不去的骂名，你就不配作我铁门中人！

    “你得死，得由他判你死罪，这样就不会授人以柄！我会背着你去投案，说我——铁铮，杀了你——铁心苦，我认罪，我伏法，我会让知府大人无从回护！铁心苦死了，是固执，是顽固，是拘泥不化，是活该！铁铮从容赴死，是英雄，是好汉，是除暴安良不惜以武犯禁，是敢作敢当是顶天立地！

    “你放心，没人能分出你我。你我都白了头发，你我是父子，相貌本是个模子铸的，至于年龄的相差，那不是问题。我心已老，人还年轻，你心年轻，人却老了。唉，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