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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她眨眨眼睛,还没有将那股劲松下去,就察觉到了溺海和别处不一样的点。
    水灵罩将海水都隔开了,她飘在海水里,和飘在天上是一个感觉,但这地方太冷了。
    归墟正值隆冬,天寒地冻,海水冰冷再正常不过,可水灵罩有保暖的效用,自从陆屿然给她丢了这个圈之后,她连风都觉得是暖的,恍若春至。
    可以想象溺海中的温度低到怎样恐怖的程度了。
    温禾安大概知道为什么没东西对自己感兴趣了,如果现在下海的真的只是个凡人,根本不用等它们出手,她就算不淹死,也会冷死。
    她警惕地往四周扫了扫,周围幽静又空旷,静谧到有种不正常的诡异感,海面下所有应该出现的生物通通没有,鱼群,珊瑚,海草全无踪影,那种感觉像是,这块地方已经有主,并且被清扫过一遍。
    温禾安在原地转了两圈,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为了看得更清楚,她飘近了点。
    那里飘着一颗硕大的海草,枝繁叶茂,身躯随着海水起伏而舒展时,视觉冲击很强,如果它是正常海草的颜色,那么看上去会更像一颗柔韧蓬松的绿色云团,可它是黑色,所以一眼看上去,是一大团糅杂的头发。
    数量多得能轻易绞杀一个人。
    看到本尊,温禾安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又咕噜噜往上冒。
    她一边苦笑,一边用匕首利落地斩断了外围的“发丝”。
    一把黑色的黏腻海草静静躺在她掌心中。
    商淮的描述是准确的,她没有灵力,所以这个巨无霸也没有灵力。
    温禾安盯着手里的东西若有所思,半晌,她从边缘开始动作。
    她耍得一手好匕首,薄薄两面刃边割起东西来堪称神速,再加上她做事的时候格外安静,猫踮着肉垫一样悄无声息,没有一会,就看到了那根上下搅动试探的撑杆。
    她没有犹豫,对着那团将东西缠住的草切了两刀。
    大部分海草应声而断,只有浅薄一层还顽强地覆着。
    但这个时候,海草也反应过来了。
    只见触手一样的海草倏地全部展开,如果它是个人,现在的状态应该是捏着拳头怒目而视,温禾安其实没做从始至终不被发现,毫无无损的打算,她不是盲目天真的性格。
    她飞快瞥向撑杆,它现在已经开始松动,只需要再补一刀,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海草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
    它是方圆十余里的霸主,感知能力是弱了点,但不代表没有实力,哪怕不用灵力,只靠自己的躯干,也能完全不费力地将人连皮带肉,和着骨头都碾碎成末。
    它愤怒地缠住了温禾安。
    水灵罩只能防水,没有防御效果,原本是圆圆的一个球状,现在被巨力一扯就瘪了,披在温禾安身上,像件干巴巴的衣服。
    她第一感觉是窒息,匕首已经被扯住了。
    第二感觉就是冷,透入骨髓的冷。
    温禾安被巨力扯着和这棵巨大蓬松的海草对视,真的是对视,因为无数根海草像两边退,退到最后,露出一只眼睛。
    再见多识广,波澜不惊的人这会也不由愣住,而后悚然。
    溺海里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
    为什么草能长眼睛。
    温禾安也怔了一下,和海草庞大的体积相比,这只眼睛显得很小,尺寸正常,但很显然不是人的眼睛,它长着很长的睫毛,眼形狭长,周围一圈缀着细细密密的棕色绒毛。
    如果她没看错。
    这是……马的眼睛。
    一颗草,怎么会有马的眼睛?
    这太荒唐怪诞了。
    温禾安不知想到些什么,忍不住想去擦自己的脸颊,但下一刻,手腕就被束缚住了。
    那只眼睛冷冰冰看着她在越来越多海草的束缚下脸庞胀红,呼吸困难,修长的脖颈往上仰起,上面甚至凸出了青色的经络,因为冷和缺氧,女子嫣红的唇血色全失,呈现出一种濒临死亡的碎裂诡异感。
    它的用意其实很好理解。
    因为愤怒,所以要亲眼看着敢冒犯它的蝼蚁被自己绞死。
    温禾安能听到自己身体被挤压的声音,嘎吱嘎吱,听起来像骨头挤压碰撞的声音,最要命的是,她被砍伤的左臂再次负伤,疼得钻心,绷带估计都已经染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那颗眼睛距离她最近的时候,扭着身体用手肘猛地撞了下腰间的暗扣,只见淌着毒液的银针从厚大的袄子里迸发出来,径直扎在那只眼睛里。
    海草霎时间狂涌。
    温禾安得到喘息机会,冷着脸挥动匕首一鼓作气将少量缠在撑杆上的海草全部斩断,好在上面的商淮时时刻刻都在多方面试探,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边束缚一减,那根撑杆立马“嗖”地拔了出去。
    温禾安又叹了口气,转头就往海面跑。
    她现在算是底牌都用完了,那针,本来是打算用来对付陆屿然和那些源源不断被派来的杀手的,现在也没了。
    在海里,她再能跑,能跑得过海草?
    就这会儿,她已经能听到后面越来越近,恐怖无比的动静。
    温禾安冷静地说服自己。
    撑杆上去,竹筏重新撑起结界,那些东西不会再继续攻击上面的人了,能抽身的都抽身了。
    陆屿然不会真袖手旁观,冷眼看戏吧?
    这种想法才闪过,就见整片海域都亮了起来,一根接一根灵柱以万钧之力猛贯下来,落入海里速度也不减,冰棱锥子般锋芒四溢,落在海面上像着火了一样,照得眼前亮堂堂。
    温禾安扭头一看,后面追来的海草被其中两根灵柱钉住,通身爆发出缭天的黑气。
    与此同时,一根灵力交织成的藤蔓潜下来,啪嗒一声,锁住了温禾安的灵罩,将她飞快往上拉。
    她眨了下眼,握着匕首的力道稍卸,这才终于慢吞吞呼出一口气。
    “怎么样?没事吧没事吧?”
    温禾安才爬上去,就听到商淮一叠声的问候,她摆摆手,叠起腿坐在竹筏上,全身的力气都流失了,顾不及回答商淮,艰难扭头四顾找陆屿然。
    在竹筏最侧边看到了人。
    刚才他混战在飞鱼群里,沾了一身的血,现在垂着眼将血迹斑斑的大氅往海面上丢,而后接过画仙递来的手帕,一根根擦干净手指,他是冷白肤色,动作又重,很快手背就泛起大片的红。
    显而易见。
    这人洁癖犯了。
    温禾安也不意外,见海面还是亮燎燎一片,冲他打了个停止的手势,摁着被勒得火辣辣的喉咙说:“别和它们动手了,溺海很古怪,先离开这里吧。”
    陆屿然知道她什么意思,他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眼底深处的阴翳,暂时罢手,朝这边走过来。
    温禾安坐着缓了一会,看向商淮,生死关头走一遭,可以说是无妄之灾,现在也没出口指责,反而挺好脾气地摇头,翘翘唇回答他刚才的话:“都解决了,没事。”
    商淮神色复杂地清了清嗓子。
    真的不是他阅历太少,是温禾安这个人太、太独特了。
    就这样相处的时候,她脾气特别好,话语和性格都很软和,看着觉得极其容易拿捏,可关键时候下决定却特别快,毫不拖泥带水,十分靠谱。
    溺海都说下就下。
    胆子大得吓人。
    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恍然大悟一样记起她从前的身份,想起眼前这个总笑眯眯没有半点距离感的姑娘是温家二少主,名号在九州那叫一个响当当,搅风弄雨的事迹不计其数。
    这一出下来,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连陆屿然都拿不下她了。
    商淮还想关心下温禾安,问问溺海下的情况,但见到陆屿然脚步停在身侧,不由得摸摸鼻子,自觉地将话语咽回去。
    可能是下面太冷,这会回到海面上,各种感觉后知后觉地闹腾起来,又冷,又痛,被缠出血的手腕和肘部还有点痒,温禾安感觉眼前一片雾蒙蒙,伸手一抹,发现睫毛上都结冰了。
    她将睫毛上的冰珠子一颗颗摘下来,翻身站起来,站在原地伸手搓搓脸,又搓搓鼻子,最后捂住红通通的耳朵。
    睫毛上的冰融化,衬得她眼睛湿漉,脸和鼻子冷热交替,一搓,漫出较深的红,颜色像夏季成熟的浆果。
    温禾安又在原地蹦了几下,朝掌心哈了口气,对陆屿然说:“下面太冷了,我感觉鼻子要冻掉了。”
    商淮颇为心虚地平地起了一堆火。
    陆屿然冷飘飘看了他一眼,将温禾安身上不成样子的水灵罩撤下,他确实不太喜欢和人离得太近,特别对象还是眼前这个,于是隔空动动手指,在她身上套了一层轻薄的火蕴。
    温禾安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下面什么东西?”陆屿然皱眉看向她,声音微沉,伸手点了点她的左臂,问:“谁的血?”
    “我的。”
    他这样一问,温禾安也没什么避讳,将自己的左臂从袄子里剥出来,见原本齐齐整整的绷带被海草那一压,变得七歪八扭,伤口显然崩裂并且加深了,血迹深深洇透,还在汩汩往外冒。
    “没事,处理一下就好。”温禾安伸手够了够自己带来的包袱,从里面翻出一包在归墟医馆开的药和纱布,迎着商淮的震惊眼神,她接过陆屿然递来的手帕,迅速将纱布揭开,擦干净血,然后上药。
    伤口狰狞,在雪白的肌肤上尤为触目惊心。
    深得能看见里面的骨头。
    温禾安用一侧小犬牙叼着绷带,将伤口缠上几圈,略显笨拙地打了个结,这个时候,她方才脸上揉出的一点血色已经全部消失了。
    她接着回答上面陆屿然的话:“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黑色的巨型海草,但长了一只眼睛。”
    “还很有原则,你不用灵力,它也不用。”
    她大概描述了下面的情形,娓娓道来,也不夸大,眼神透澈清亮得可以轻松通过任何严厉的审查。
    如果不是陆屿然了解她。
    毫不夸张,就竹筏上坐着的这几个,有一个算一个,不到三天,全都得被她带跑偏。
    陆屿然往下一瞥,是女子乌黑的发顶,被蹭得稍乱,看起来依旧柔软。
    想方才,她干脆利索地潜入溺海,他最后看到的,也是半截纯黑的发丝。
    他默然半晌,翻出一块灵庄腰牌,倒扣着摁在温禾安身侧,言简意赅:“收着。”
    意思不言而喻。
    温禾安微愣,转念一想,确实又是帝嗣的一贯作风,旋即摇头:“不用——”
    她倒不是来刻意推脱,以退为进这一套。
    主要是。
    今日这么一出,完全是为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