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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妈的。
    宗怀棠猛然站起身,他箍住还扣着自己裤子的那只手,触及的是抖颤和冰凉。
    顿了顿,按了手腕两侧的哪里。
    陈子轻整条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张嘴发出声音的时候,宗怀棠已经阔步离开了医院。
    “轻轻,我没走,我上午没事了,可以陪你。”汤小光化身老母亲,像模像样地摸了摸陈子轻的脑袋,“我在呢,昂,不怕不怕。”
    陈子轻瑟瑟发抖:“窗户……把窗户都拉开……门也打开……”
    汤小光是真心待见他,不嫌麻烦地顺着他做了。
    窗外的暖风和明媚阳光都进来了,连同门外那些脚步谈话带出的人气。
    陈子轻抖动着坐起来让自己靠在床头,充血的眼睛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树花人,他艰涩地问:“小马……”
    “他啊,他跟我们一起把你送到医院的,只知道嚎嚎嚎,太影响其他病人修养,让钟菇给拖回去了。”汤小光坐在床上晃着腿,“中午下班应该会过来看你。”
    没有声响。
    汤小光见陈子轻一动不动,他把手放到对方面前摆了摆:“轻轻?”
    陈子轻的脑子里雾蒙蒙的,小马还活着的吗,他晕倒后厕所里发生了什么,小马又是怎么晕的呢。
    还有另一个“小马”,另一个。
    陈子轻的眼珠不安地转着,他被那种难以承受的恐惧刺激得在心里不断爆粗口,试图不去理会渗到骨子里的凉意。
    “轻轻,你是又要吐了吗?”汤小光紧张地问。
    陈子轻扯动脸上的肌肉想笑一下,扯不起来,草,谁来救救我。
    “轻轻,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啊,我给你倒杯水咕咕嘴吧,刚倒要等一等,诶,杯子里有水,温的,怀棠哥倒的吧,省得我给你晾了。”
    汤小光一手拿搪瓷杯,一手端着盆过来。
    陈子轻喝了几口水,吐到印着牡丹花开的盆子里。
    他昨晚没睡,严重缺觉,在车间就困得不成样子,这会儿又虚又冷又怕,神经颤巍巍随时都要绷断,他抓着窗框,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在明亮的日光里中睡了过去,睡着了也时不时地抖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有刻意压抑的说话声。
    除了汤小光,还有别的人。
    陈子轻已经听出是谁了,他没睁眼:“小马。”
    说话声一停。
    接着是激动的呜咽:“哥。”
    陈子轻知道马强强到他床边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你是哪一个?”
    “啊……”
    好像是听不明白。
    陈子轻狠狠掐住手心,一口气说完:“你是厕所里面的那个,还是厕所外面的那个?”
    “哥,你在说什么?”
    茫然的语气。
    陈子轻刷地睁开眼,马强强傻傻地望着他。
    汤小光插嘴:“小马,轻轻为什么问你这个问题,你瞒大家什么了?”
    “没有啊,我没瞒什么啊。”马强强很懵,“什么里面那个外面那个的,我不懂。”
    陈子轻眼里的惶恐变成愕然,难道马强强不记得了?间接性失忆吗,人的一种自我保护?
    那他怎么没有开启那个功能?
    陈子轻潦草地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就迅速抽离,面前的马强强肯定是里面的那个,外面的已经死了的。
    他的视线留在了马强强的脸上,像是要看出个洞来。
    马强强忐忑地握着手:“哥,怎么总看着我,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陈子轻喃喃:“小马,你把我吓得好惨。”
    “不是你,跟你没关系,你也是受害者,”他自我否定,突然眯起眼审视马强强,“你第一个发现我的?”
    马强强呆愣愣地说:“是我,这件事我都跟主任,跟钟师傅,钟菇,总技术,汤同志……我跟很多人说了,我去上厕所,不知道怎么就坐在隔间睡着了,我开门看到你躺在隔间外面的地上,赶紧就叫人了。”
    陈子轻默了。这缺少的部分比他预料的还要大。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吐字有点模糊:“小马,我看到了两个你。”
    马强强跟汤小光异口同声:“两个?”
    “嗯,两个。”陈子轻打了个明显的寒颤。
    马强强:“……”
    汤小光:“……”
    陈子轻发现他们表情痴呆,他都顾不上怕了,踉跄着从床上站起来,情绪激烈地指着马强强说:“鬼装成你的样子骗我进厕所,说有个隔间里面不对劲,我就把门打开了。”
    他的喘息变得困难,声音低了下去:“我在隔间里看到了你,你说有鬼,你叫我快跑,鬼就贴我身上了,跟你是一张脸,往我跟前凑,越凑越近,越凑越近,腐臭的味道从鬼嘴里往外跑,跑进了我的嘴里。”
    后半句是他想象的,鬼肯定是那种气味吧。
    陈子轻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完,看到的就是马强强听鬼故事的样子,两只手放在耳朵边,只要是自己不敢听的就迅速堵住耳朵。
    那汤小光呢。
    他紧抿嘴绷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其实是在憋笑,肩膀正在轻微颤动。
    陈子轻气怒地踢了下床被,冷静点就原谅了他们。因为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不会信。
    这么荒诞又惊悚。
    陈子轻沮丧地跌坐回了床上,孤立无援的感觉油然而生。
    汤小光大概是同情,他接住这个快掉到地上的话题延申了一下深度:“轻轻,你听说隔间不对劲,还去看啊?”
    陈子轻噎住,他当时困顿脑子反应慢,再加上从来没在厕所遇到过不对劲的事情,一直都是让他放松的地方。
    就大意了。
    哪知道会迎来暴击。
    “虽然我知道是假的,可我今晚还是不敢回家了。” 马强强眼泪汪汪,“我让钟菇送我吧,她家跟我家在一条街上。”
    陈子轻瞪过去。
    马强强瞬间停止抽搭,他唯唯诺诺地吸了吸鼻子。
    陈子轻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要是换个人跟他求救,他可能不会那么松懈。
    那可是小马啊,他来到这个世界相处最多最了解的小马,性格懦弱胆怯,一点都经不住吓的小圆蛋。
    陈子轻把他叫过来,掐他的脸。
    马强强吃痛都不敢挣扎,就让他掐,还怕他手举得累,卑躬屈膝地顺从着。
    陈子轻捻捻指间的脸颊肉,热的,知道疼,是人。他这时候终于把疑虑从马强强身上收走:“回厂。”
    汤小光惊讶道:“轻轻,你不在医院观察啦?”
    “观察什么,医院阴气重。”陈子轻恨不得长翅膀飞。
    汤小光:“……”
    三人出了医院走到日光下,没了楼里的阴凉,周遭温度高了不少。
    附近树上有布谷鸟在叫。
    “布谷”
    这个时候工人家属来医院不管是探望还是看病,都要赶时间,急急忙忙的,家里三五亩的田在等着插秧苗。
    陈子轻觉得鸟叫声比平时要动听,他闻着草木香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汤小光落后点跟马强强咬耳朵:“小马,你觉得你哥说的事有几分真?如果是假的,那他为什么会晕倒,醒来也发抖害怕,他吐是生理性的恐慌引起的,那会是巨大的,难以想象的恐慌。”
    马强强忧心忡忡:“我有个亲戚的头让人敲了一棍子,之后他看起来好了,没有问题了,谁都没想到有天他竟然把爹妈当怪物,说要绑起来放火烧死,我哥前不久磕破头了,可能也出现了幻觉。”
    汤小光茅塞顿开:“上次轻轻说有人进他宿舍把他柜子边的电线撞晃了,大家就觉得是他的幻觉,他脑子里的血块还压迫着神经呢,三个月后应该就能好。”
    “小马,你那亲戚后来怎么样了?”汤小光好奇地问。
    马强强说出两个字:“死了。”
    “人各有命。”汤小光唏嘘了声,“我们得多注意轻轻的情况,真不是闹着玩的。”他把手放在嘴巴两边,甜甜地喊,“轻轻,你找有太阳光的地方走干什么?”
    “不要管我。”陈子轻在阳间用阳光驱邪,现在想来,那时候幸好他晕了,他要是不晕,一定会被活活吓死的。不对,他这副身体已经是死的了。
    他是僵尸吧。
    好像也不像僵尸。
    陈子轻抬头看太阳,大白天的,鬼怎么会出现呢,鬼不是不能见阳光吗?
    不是,鬼没在外面,鬼在厕所里,算是屋里,灯光是不怕的。
    陈子轻的心底直冒寒气,他不开那扇门会怎样,马强强会怎么样他猜不出来。鬼吓马强强,用马强强的皮引他去隔间吓他,没有要他们的命,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还有一点,鬼只在他们面前现身吗?
    陈子轻等身后两人走上来,试探地问:“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汤小光踩着台阶张开手臂,稳稳地走着:“没有。”
    马强强摇头。
    陈子轻一路没有再说话,直到他走到宿舍楼底下,汤小光被同事叫走,马强强犹豫着拉他袖子:“哥,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
    马强强说起了小钱的经历。
    陈子轻睁大眼睛,他想起来了,当初他第一时间跑去医院打听,只是在得知不是电线相关的事以后,敷衍地给了点关心就离开了。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陈子轻可以确定,暖水瓶就是鬼拿的,不止他跟马强强遇到鬼。他马上让马强强陪他去找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