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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就这种糜烂程度,你真认为始皇能对天下如臂使指?能一道政令下去,就让万民景服,天下顺从?”
    “大秦的天下早就摇摇欲坠了。”
    “只不过大秦武力尚在,始皇威望尚存,所以才能压住天下。”
    “但这终究不会太长久。”
    “终有一日,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
    “一夫作难而七庙隳。”
    嵇恒的声音并不大,但落到胡亥扶苏耳中,却是让人不禁发寒。
    嵇恒再度拿起案上的酒壶,试图倒出几滴酒来,可惜前面喝得太干净,摇了许久,都没滴下一滴。
    他轻叹一声,颇为意兴阑珊。
    对于始皇。
    嵇恒还是很尊敬的。
    始皇是一位对华夏做出伟大贡献的存在。
    虽然他很喜欢说‘奋六世之余烈’,但若是真的细品历史,却会发现,根本就不是这样。
    大秦的大一统并非必然。
    始皇上位之时,赵国几欲霸天下。
    虽后世都说长平之战后,赵国一蹶不振,实则并非如此。
    在赵悼襄王手中,赵国已实现了中兴,南征北讨,攻城夺池,更是在跟秦军的对峙中,斩杀了蒙恬的大父蒙骜,杀秦军三万,不仅一雪前耻,还重振了军威。
    那时的赵已初具虎视天下的实力。
    而同时,魏国有信陵君辅佐,国势大有提升。
    楚国则一直在号召合纵攻秦。
    嬴政就是在赵几欲横行中原,魏冠带行于四方,楚纵成则帝的恶劣环境下,天才的抓住了六国不合,以及各国强势君主先后暴毙的几乎唯一的良机,运用庞大的间谍网和绝强的意志,一举打穿了纵亲之腰赵国,并最终在决心的对拼之中,打垮了楚国。
    这才最终实现鲸吞天下。
    秦王扫六合。
    并非是扫,而是鲸吞。
    也只能鲸吞。
    秦国不能慢上分毫。
    一旦慢了,就可能失去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良机难得,能全部抓住的君主,更是难得。
    但嬴政做到了!
    甚至若赵悼襄王未早死,赵国同时未遭遇罕见大地震,信陵君能多活几年,楚国的合纵攻秦能得逞一次,秦国几乎都不可能扫平天下,战国分裂的局面也还会继续存在。
    但嬴政就是抓住了天下难得的空窗期,以绝强的意志,扫灭了六国,实现了天下一统。
    如此功绩,谁又能不叹服?
    第027章 你把我当竖子?!
    胡亥脸色难看至极,愤怒的再次拍案,喝道:“嵇恒,休在这胡说八道。”
    “始皇怎么可能坐视天下大乱?”
    “以始皇的雄才大略,定早就做好了一切布局,根本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你就是在危言耸听!”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一燕国余孽,一将死之人,又岂会对大秦抱有好感?”
    “对于燕国被灭,你肯定对大秦是怀恨在心,一直在借机诋毁大秦,诋毁秦政,诋毁始皇。”
    “你的狼子野心,我早就看出来了。”
    “你是亡秦之心不死!”
    “其心当诛!”
    胡亥怒发冲冠。
    这些话近乎是吼出来的。
    嵇恒面色如常,对于胡亥的吼叫,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随意的嚼了几口羊肉,味道很膻,里面虽加了不少香料,但也只能勉强盖住部分膻味。
    在将铜盘上的羊肉尽数吞入肚后,他将铜盘上的陶罐拿起,将里面的羊骨汤倒入身前粳米,再从袖口掏出两根自制的木棍,插入碗中稍加搅拌。
    嵇恒边吃边说道:“千人千面,就算深谙人性的商鞅,尚且会败亡在自己的制度之下,何况大秦眼下是两千多万人?”
    “就算始皇手眼通天,难道就能让这两千多万人心往一处使?毫无他念?”
    “就算始皇想,六国贵族想吗?”
    “六地黔首想吗?”
    “你出身于高爵人家,又岂知民间疾苦?”
    “这些大秦修长城,修驰道,掘川防,拓疆域,一文字,一度量衡,使黔首自实田,修骊山,修各地宫殿,这些都是要靠人去做的。”
    “天下的青壮也就一千来万人,这一连串大工程大政策下来,你可知要耗费多少钱粮?征发多少民众?”
    “而且全都集中在了数年之内。”
    “人非牛马。”
    “就算是牛马,尚且有打盹时间,但人却没有休息空闲。”
    “如此苛暴,天下何以不怨声载道,何以不沸反盈天,何以不怒不可遏?”
    “是故。”
    “你在狱中听到了很多咒秦之言。”
    “我记得有一个儒生是这般说的:大秦杀人无算,白骨如山,暴政苛刑,赭(zhe)衣塞路,塞天下之口,绝文学之路,烧三代典籍,掘先贤之基,修长城绝华夏龙脉,筑驰道毁无尽民居良田,此等无道之国,无道之君,虽十亡,不足以平天下之怨。”
    “秦皇不亡,岂有天理?!”
    “这名儒生说的虽有些偏颇,但未尝不是世间的真实写照。”
    胡亥勃然变色,他愤而起身,走到嵇恒跟前,脸上青筋暴起,怒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那些儒生懂什么?”
    “他们又对天下知道什么?”
    “若非当初始皇留情,这些儒生早死了。”
    “还有,你既然这么怨恨始皇,为何当初还为始皇说话?”
    “我今日才算看明白,你就是在利用我,借我身份之利,在这骗吃骗喝,你跟那些村妇儒生一样,都是恨秦憎秦之人,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你比他们心机更深,在我这装扮成圣人模样,诓骗与我。”
    “枉我这么相信你,与你同吃同喝,你却视我为竖子!”
    嵇恒木然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等将碗中粳米吃完,才平静道:“竖子?”
    “你高看自己了。”
    “你还不至让我费那番心思。”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只是个用故事换酒的人。”
    “一两故事一两酒。”
    “故事讲什么,皆由我来定。”
    “你之所以对这些不喜,因为实话向来最伤人。”
    “我承认始皇有很多伟业。”
    “大秦一统天下,结束数百年战乱,使天下兵戈止息,接连出兵征伐,扫灭边患,使华夏族群得以长存,我同样承认,郡县制替代分封制,能使华夏族群裂土不再,而且大秦立国之初,还让天下奴隶恢复正身,继而得以拥有实田,始皇所做的很多举措,其实都是对的。”
    “也的确是利于天下。”
    “但过犹不及。”
    “功是功,过是过。”
    “始皇是人,人都会犯错。”
    “始皇亦然。”
    “不过你真以为始皇对天下现状不知道?”
    闻言。
    胡亥却是怔住了。
    他狐疑的盯着嵇恒,眼中充满着质疑。
    良久。
    他才不屑道:
    “始皇自是对天下了如指掌。”
    “他可是始皇!”
    “而且始皇既知晓天下的情况,又岂会真的坐视不管?”
    “你一罪犯,哪会知始皇的深思熟虑?”
    “大秦而今的局面,肯定都在始皇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