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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节

      “倘若蒋爷弃我们不顾,我们才真正不知道要何去何从,没有主心骨了啊!再说今日一败,罪责也不在蒋爷,实是三头领受那姓田的教唆,明明没有半点好处,却非要盘踞汉水以东不走;蒋爷您都跟他们急白过几次脸了。他们倘若能听进蒋爷的话,又何来如此惨败,咱们不是早回到东洲岛逍遥自在了?”
    其他人都不及赵善能言善辩,思路也没有他那么敏捷,乍听却觉得赵善所言甚对,跟着附和道:“赵善兄弟所言甚是,此败全怨不得蒋爷!”
    “对了,那日受讯问,楚山头目说田儒生乃是胡人的走狗,这事是真是假?天圣将军、三头领不会被他唬骗,暗中勾结胡人吧?”赵善提到田儒生,又说这次惨败纯粹是田儒生唆使胡荡舟盘踞千汊浦不撤所致,当即就有人想到那日在南蔡牢房里听周景所说的那番话。
    赵善说道:“是真是假,他日派人到赣州兴国县走一趟便知,但此时这非急务!”
    “是啊,我们现在这狼狈样,哪里管得了太多,”蒋昂说道,“赵善兄弟,你说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什么?”
    “我投靠蒋爷时日尚短,对洞荆军中的规矩了解不多,但我年少时犯事被充入禁军为卒,厮混十数年,有些龌龊事还是见到过一些,”赵善说道,“军中但凡有将卒战死沙场,没有几个人会想着将其身后之物,例如钱财等,转交其家小,多半是私下你分一点我分一点,吃干抹净。我现在就担心,此时赶回东洲岛未必会顺利啊……”
    赵善乃陈州宛丘人,早年犯事被充入禁军为卒,汴梁沦陷时,他随乱兵逃出汴梁城,之后转碾南下,千辛万苦在郢州天门山寻到逃难到那里落草为寇的乡族。
    洞荆军潜袭黄陂、汉川等地,赵善又随乡族一起投了盘龙寨。
    盘龙寨最多时聚集十数万人马,绝大多数都是滞留山川湖泽之间、赶来投附的饥民,赵善在其乡族之中,也仅是一个小头目。
    蒋昂在盘龙寨见过赵善几次,都没有怎么留意,但这次能从南蔡脱身,全凭赵善机敏过人,之后一路东躲西藏迂回绕行,蒋昂更看出赵善做事干练老到,武艺也是不凡,对他自是更为倚重。
    蒋昂性情粗鲁,却是不傻。
    三十六家组建洞荆联军之前,各家势力在洞庭湖、荆江之中,黑吃黑、为争地盘火拼,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蒋昂他自己就担心赶回老巢,但老巢所在的东洲岛,已经被他人鸠占鹊巢了。
    因此,他才更需要搞清楚,跟随自己逃回来的这几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来也巧,除了赵善与另一名小头目之外,被关押同一栋牢房里的七名囚徒,都是东洲岛的大小头目。
    虽说拉杆之后,这七八人跟随他打家劫舍最少也有六七年了,但这天下最难揣测是人心。
    倘若真有什么大杆子认为他已经死在千汊浦,将东洲岛以及岛上的家小都占了过去,这七八人以及赵善会不会跟着他将东洲岛讨回来,又或者干脆利落的转投别家字号,蒋昂心里还真没有谱。
    也是赵善善解人意,基本上帮他将话头都引了出来,蒋昂这时候也唉声叹气的说道:“倘若天圣将军误以为我等落入楚山手里无法脱身,照规矩是会别安排别家首领接管东洲岛的……”
    “我等不能脱身,东洲岛归入其他字号旗下,不奇怪,但我们都脱身回东洲岛了,其他字号将东洲岛交出来,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吗?”有人疑惑问道,不知道蒋昂在担忧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换作你,夹进你嘴里的肥肉,你愿意轻易吐出来吗?”蒋昂摇头愁着脸说道,“我身边只有你们几个弟兄,别人硬是不吐出来,我们还能奈其何?算了,算了,东洲岛这个字号也该散了,我们还是自此各奔前程,以免老蒋我误了诸位兄弟!”
    “蒋爷,你这是说什么话,”赵善站起来怒气冲冲说道,“你这是看不起兄弟们,是怀疑我们回去后有另投别家字号的心思?我赵善虽说一天都没有在洞庭湖里闯荡过,也不清楚洞庭湖里的规矩,但早年我赵善在河淮混迹江湖,谁若敢三心二意,都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蒋爷倘若不信我们,还请一刀剁杀我们拉倒!”
    赵善将一把半道偷到手的柴刀,从腰上草绳间拔出,扑通跪在地上,将柴刀高高举起:说道:“蒋爷若怀疑我等三心二意,请持此刀剁杀我等!”
    众人这才明白蒋昂在担忧什么,见赵善如此表态,当下也不敢稍有马虎,一并跪下来立誓道:“我等若有什么三心二意,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哎呀,我怎么怀疑你们?我实在是担心自己无能,再度牵累诸位兄弟!”蒋昂走过去,抱住赵善的双臂,将他搀起来,朗声说道,“不过,我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此番同生共死,也叫我真正识得众位待我是真仁义。倘若诸位兄弟不弃我,那我今日我们九人就正式结为异姓兄弟,回到东洲岛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第一百九十章 东洲寨
    “皇天后土在上,今日我蒋昂、江雄、赵善、张聪、刘福金……在此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堆土为案、搓草为香,蒋昂与赵善等八人在溪畔结拜为异姓兄弟。
    蒋昂年纪不是最大,再三推辞不过,居首。
    潜袭汉川并盘踞千汊浦,蒋昂从老巢东洲岛拉了一千五百余人马,大小头目有三四十人,但此时就剩江雄、张聪等六人,算是蒋昂的老班底。
    当然,蒋昂据东洲岛最初时也仅有一两百号人马。
    也是赤扈南侵之后,大量的饥民流徙荆南,兼之荆南屡屡加征摊派,底层民众不堪盘剥,屡屡抗捐抗税,地方矛盾激烈起来,孙彦舟、胡荡舟等人看到有机可趁,联合诸家势力在洞庭湖沿岸起事,东洲岛这才在这三四年间迅速壮大起来。
    早期的湖匪江寇,以逃犯、破产农户以及胆大妄为者为主,也有一部分是被裹挟入伙的渔民船户,彼此之间没有多紧密的血缘或乡邻关系,但在洞荆联军在洞庭湖沿岸起事之后,洞庭湖沿岸州县的底层民众,主要以宗族或乡族为单位,数十人或一两百人一伙,投附加入联军。
    河淮等地沦陷之后,数以百万的流民南下逃难,也基本上是以宗族或同乡同里的乡亲们一起相互扶持着南下——他们以宗族或乡族为单,则是更大规模的加入联军。
    江雄、张聪等六人,要么是南下流民的宗族首领,要么是洞庭湖附近州县拉几十上百名苦无生计的底层族众及家小投附东洲岛的头领。
    他们各自率领潜袭汉川的队伍这次在盘龙寨被打散了,就算逃归者廖廖,但回到东州岛上还能拉出两三百名壮勇,很多宗族、乡族都沾亲带故,甚至能说服更多的人马,继续对蒋昂忠心耿耿。
    却是东洲岛快速扩张就这三四年时间,原东洲岛蒋昂十数年一路拉起来的嫡系人马,这时候反倒不剩几个了。
    却是如此,蒋昂在没有摸清楚江雄、张聪等人的心思之前,在众人没有进一步捆绑到一起之前,哪里敢轻易回老巢东洲岛去?
    蒋昂性情粗鲁,但真没有两把刷子,早就被其他水寨势力吃干抹净,洞荆联军之中哪里还可能有他翻江龙与东洲寨的字号存在?
    不过,江雄、张聪等人此时也绝不拒绝与蒋昂结为异姓兄弟。
    一方面他们本就是东洲寨的人,蒋昂身手强横,性情粗豪,御下也相对厚道,颇能令人信服。
    另一方面则他们率族人、乡族投附东洲岛较晚,地位比十几年来跟着蒋昂打混的老头目要低。这一次东洲寨的老头目、大头目,基本都没有一个能够逃脱,他们与蒋昂结为异姓兄弟,至少以后在东洲寨这个字号下就是大头目了。
    江雄、张聪等人当然也是大拍胸膛,一再发誓要对蒋昂忠心耿耿,绝不会三心二意。
    而除了赵善之外,刘福金则是洞荆联军盘踞盘龙寨之后,跟随黄陂县境内的民民投附过来的小头目。
    刘福金其人武艺精湛,却沉默寡言,他与赵善手下拉出来的那点人马,早就被打散了,在东洲岛也没有半点根基,当然更是唯蒋昂马首是瞻。
    这时候蒋昂忧心尽去,也一扫惨败之后的颓丧,一脚踩在溪石上,昂首说道:“那靖胜侯凿实厉害,我们败得不冤,但依我看,也非无懈可击。我等兄弟此归东洲岛重整兵马,日后好好琢磨琢磨楚山的破绽,自有讨回过节的机会!”
    “大哥,我们还是不能直接就回东洲岛重整兵马,这事还得从长计议……”赵善怕蒋昂得意忘形,以为他们九人拧成一股绳就大局抵定了,忙劝说道。
    “确实不能大意,没有探明情况之前,我们不能贸然现身!”
    蒋昂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倘若除了强横的身手就没有其他过人之处,这些年也没有办法立足洞庭湖中。
    他也很清楚其他字号头领是什么秉性。
    他们逃回来还是拖了太久。
    倘若孙彦舟真已经将东洲岛划归到别家字号旗下,他们想将东洲岛讨回来,不是容易的事。
    倘若贸然前往东洲岛,他们仅有九人,说不定还会被扣押下来有性命之忧。
    而这次东洲岛实力大损,他就算直接去找天圣将军孙彦舟,也未必会受到公正对待。
    蒋昂捻着胡须与众人商议,决定由张聪一人假装独自从南蔡牢中逃脱先回东洲岛,他们潜往东洲岛附近等张聪探明情况后过来会合。
    与后世主体位于荆江以南的洞庭湖不同,当世的洞庭湖要广阔得多。
    而在荆州东部以及位于汉水以西的复州(沔州)及汉阳等州县境内,分布连绵广袤的湖荡水泽,较为出名的有二十九处——汛季时吞纳荆江、汉水上游来水,这些湖荡与荆江、与洞庭湖混同一体,又称为水穴或穴口。
    在更早些年,这些水穴与汉水以东的千汊浦等湖荡以及洞庭湖,都是云梦大泽的一部分,范围广及当世之荆州、复州、岳州、潭州、湘州、鄂州等地。
    蒋昂老巢所在的东洲岛,乃是位于荆江北岸的白露湖中,乃是荆江携上游泥沙于白露湖中沉积而成的一座沙洲。
    早些年东洲都没有资格称得上岛,枯水期露出湖面的沙洲要大一些,约有三四里方圆,但进入汛季,仅有丁点的土地露出水面,大涝之年甚至还会被全部淹在湖中。
    不知道哪年有三五户破落渔民在沙洲落脚,建了一座棚舍生儿育女,慢慢发展成湖中的小渔村。
    小渔村几十年、上百年如一日,在沙洲上围造垸堤抵挡湖水侵袭,东洲岛才算逐步成形,面积也扩大到一两里方圆。
    蒋昂占据东洲岛拉杆子,还是十六年前,仅六七十口人的小渔村也成为他的基本盘。
    不过,早年大越境内大体靖平,洞庭湖及荆湖江匪湖寇虽多,却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的劫掠乡野,以免惹来官兵进剿。
    早些年他们更多时候甚至还是以捕渔或搬运货物、拉船以及运载商货为业,偶尔看到红货才暗中做一票;对周遭村寨乡里也能保持克制。
    这种情形与桐柏山里的山寨势力类似。
    在蒋昂十数年经营下,建了垸堤、寨墙,寨子里也陆续建了好些院舍,成了复州与荆州之间颇为有名的东洲寨——
    甚至在孙彦舟于洞庭湖大掠荆南官船之时,时任荆州知州的孔昌裕还想着要将东洲寨收编进州军之中,当时遣人登上东洲岛,承诺举荐蒋昂到州兵马都监司担任营指挥使。
    不过,蒋昂念念不忘少年时的悲惨境遇,拒绝孔昌裕的招安,最终与孙彦舟、胡荡舟等人走到一起。
    东洲寨最初加上家小总计也就五六百口人而已,但这三四年人马扩编到两千多,加上家小总计高达七八千人,寨子一再扩建,还占了附近两座沙洲建寨子,但还是拥挤不堪。
    能否成功返回东洲寨,是蒋昂能否东山再起的关键。
    蒋昂、张善等人先在白露湖北岸某处潜伏下来,由张聪孤身先返回东洲寨打探消息,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下苦熬了三天,张聪才找到机会渡湖来见:
    “三首领胡荡舟早于半个月前就逃回天圣岛,赤山寨这次也损失惨重,大概损了两千人马,天圣将军念其劳苦功高,决定将东洲寨划给赤山寨补充实力,十日前胡荡舟长子胡游就带着两百人马进入东洲寨,准备将寨子里男女老子都迁往赤山寨!”
    “干他娘!”
    张聪如期返回,叫蒋昂松了一口气,但张聪带回来的消息却叫他心里气恨,啐骂道,
    “胡荡舟这孙子不想着派人马闯进南蔡劫牢救我们脱身,却跟兔子似的急着逃回来吞并东洲寨……”
    天圣岛位于西洞庭湖中,乃孙彦舟所盘据多年的老巢,此时也是洞荆联军的大帐所在。
    从鄂州到西洞庭湖的天圣岛,有五六百里水路。
    算着时机,盘龙寨被破的当日,胡荡舟就应该已经脱身逃到浔渎或梅渡,但没有在浔渎、梅渡停留,就直接赶回天圣岛了。
    此时洞荆联军有大量的兵马盘踞在汉水以西、荆江以北,正跟竟陵、沔阳、汉阳等地的官兵对抗作战——胡荡舟的老巢赤山寨,位于复州以西的瓦子湖南接荆江的湖湾处。
    胡荡舟没有回赤山寨重整兵马,没有留在浔渎、梅渡或复州境内,而是直接前往天圣岛见孙彦舟,摆明了就是想着吞并东洲寨,弥补赤山寨这次的损失。
    盘龙寨惨败,缘由就是胡荡舟等人在田儒生的唆使之下盘踞千汊浦不退,蒋昂几次急白眼反对都不管用,心里早就一肚子气,恨不得将胡荡舟揪来抽大两耳刮子,问问他现在这个样子是否满意。
    蒋昂没想到胡荡盘不思己过,脱身之后竟然第一念头就是要吞并他的东洲寨,叫他如何能心平气和?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秘策
    听得胡荡舟逃出盘龙寨之后,竟然第一时间赶回来吞并他的东洲寨,蒋昂是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但他还没有失去理智:
    胡荡舟之子胡游率领赤山寨两百人马就在东洲水寨,东洲寨稍有风吹草动,都在赤山寨人马的注视之下,他们九人连件干净的衣衫都没有,四把柴刀、两张竹弓,倘若就这样回到东洲寨,恐怕都没有来得及纠集人马,就会先被胡游扣押下来。
    “寨子里什么状况,马占江他们就乐意并入赤山寨,听姓胡的号令?”蒋昂强抑住胸臆间的怒火,详细询问寨子里的情况。
    马占江乃是东洲寨的二当家,蒋昂率领人马潜袭汉川,马占江留下来看守东洲寨。
    此时东洲寨青壮男丁还有千余人,但有组织、装备兵甲的人马仅有百余人,还是马占江的麾下。
    马占江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们能不能顺利拿回东洲寨东山再起。
    “南蔡没有传出半点有关我们的消息,我为免胡游起疑心,也只敢说自己侥幸逃出南蔡城,并不知道大哥您的行踪,”
    张聪抹着脸,一五一十说道,
    “大伙儿都不知道大哥您是生是死,对并入赤山寨旗下,并没有太反对。现在分歧较大的,是胡游这厮想着第一批将守寨兵卒以及青壮男女先带走,有人则担心赤山寨会将老弱妇孺扔下不管,要求一起走。这才拖延着没动,等赤山寨调派更多的船只过来。至于马当家,听说胡荡舟给他在赤山寨留了位子,他却是巴不得大家赶紧动身,生怕提太多的条件,惹恼了胡家父子心里不快……”
    “马占江这狗娘养的!”
    蒋昂料到留守的几名大小头目,对他不可能有多死心踏地,不可能有多可靠,但听张聪说马占江不仅没有想着派人手潜入南蔡相救了,甚至都没有坐等他们在南蔡授首伏诛的消息,就急着另投新主,也是气得够呛。
    “赤山寨想调更多的船只过来,还需要几天时间,我们此时不宜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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