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良口齿清晰，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全班同学听清楚，碰到学生因为紧张结巴时，他嘴角总是挂着温和的笑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这不是教得挺好吗。”谢燕珏嘴角微微上扬。
    “谢燕珏？”林叔来巡查正好看见他，随着他目光看过去，笑道，“不放心俞良啊？”
    谢燕珏“嗯”了一声。
    林叔笑了笑，继续去查其他教室。
    他的目光由俞良身上向下移到学生们身上，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感受到山区到底又多穷。
    有多穷了？
    他们的课桌还是十年前那种连体的绿色木桌，一张课桌可以坐两个人，现在每张课桌上挤着三四个孩子，他们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看起来和他们的衣服一样脏兮兮的，唯独一双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黑板。
    当然也有例外，最后一排几个看起来年纪大一点的男孩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窸窸窣窣笑起来。
    谢燕珏心往下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一个纸团正中俞良的脊背。
    俞良微微一愣，转过身看见滚落一旁的纸团弯腰去捡，全班同学屏住呼吸看见他慢慢拆开纸团。
    俞良展开纸团，上面写着两个字——寡夫。
    他微微抬眼，伴随而来的是全班轰天的嘲笑声，他攥着纸条的手不知觉收紧，心被刺了一下。其实同意来这当老师之前他就猜到过这种情形，村里人背后怎么说他他都知道，村里小孩对他的态度也一直是不屑和挑衅。
    他扫过个个捧腹大笑笑容夸张的学生，比起气愤更多的是无奈，他将纸团放在讲台上，微微一笑，“寡字写错了，中间不是三横是两横，你应该好好学学语文。”
    丢纸条那个男生不笑了，脸色难看下来。
    俞良的目光扫过教室里还在哈哈大笑的同学，依旧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哈哈哈哈哈……”
    “哈哈……”
    “哈……”
    笑声停了。
    俞良继续拿起粉笔，“那我们继续上课。”
    他背过身的瞬间嘴角落了下来，眼神也不再带着笑意。
    叮铃铃——
    下课铃响起，俞良布置完家庭作业就离开了，顺便嘱咐班长明天早上将作业收齐交给他。
    俞良走后，谢燕珏从后门溜进去，拎起其中一个男生的衣领，语气凶狠，“我警告你给我老实点，对俞良放尊重点，乖乖上课别搞事！”
    如果是之前的他可能现在已经忍不住动手了，但他答应过俞良不用武力解决问题，所以那怕他拳头攥着再紧最终还是忍住了。
    那个男生被衣领卡着脖子呼吸不畅，脸色憋成猪肝色，两个手不停地扑腾着，谢燕珏这才松开他的衣领，凌厉的目光扫视过全班人，“我会盯着你们的。”
    办公室里，林叔笑呵呵问俞良今天感受怎么样，俞良喝了茶，低声说：“还行。”
    “我就说你可以，不亏是你爸的儿子。”林叔重重地拍着俞良的肩膀，“你爸要是看到他的事业被他儿子接手了，肯定很欣慰。”
    俞良淡淡应了声。
    两个人喝着茶聊了一会儿，林叔突然想起什么，“没想到你和城里来的那小子关系还不错。”
    俞良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今儿个我还看见他站在教室外面看你，一看就是不放心你。”
    俞良眼底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是吗。”
    他今天两节课，上午下午各一节，中饭在学校食堂吃的，和孩子吃得一样，一荤两素，还有鸡腿。
    做饭的大娘是个热心话多的人，一看他是新来的老师硬要给他打了两个鸡腿，“哎呀，别客套了，来我们这的老师苦了你们啦。”
    俞良推迟不过只能接了，大妈和他夸赞林校长，“你看这些孩子吃得多好，在家都吃不到肉，在这还有鸡腿吃，都是林校长自己掏的钱，说孩子长身体要吃点好的……”
    俞良耐心听她讲着，突然注意到一个蘑菇头的小男孩眼巴巴盯着自己盘里的鸡腿，见他看过来又马上低下头去。
    俞良对他有点印象，是他班上的学生，坐第一排，看起来营养不良，比同级的学生矮小很多，别人大笑时只有他低着头。
    “你想吃吗？”俞良摸着他的头问。
    蘑菇头猛地抬头，眼睛里冒着星星，重重地点了下头。
    俞良笑了笑，把自己碗里多出的鸡腿夹给了他。
    蘑菇头端着盘子站起来，憋红了脸，“谢，谢，老师。”
    原来是小结巴。
    他端着盘子走远了。
    俞良拎着公文包回去时手里还提着一挂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大娘硬塞给他的，实在拒绝不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几个同村的大爷大娘，他们纷纷围上来，打量着他这一身打扮，“小良这是去学校教书啦？”
    “嗯，教初中。”
    “哎呀不错嘛，教书好啊，你爸就是教书的。”
    “我孙子就是读初中的，他在班上成绩咋样啊，皮不皮呐？”
    ……
    俞良一时之间不知道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好不容易脱身已经比预想的时间晚了一个钟头。
    他刚推开小院的门，谢燕珏就从房间出来，靠着门框假装不经意，“回来得够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