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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殿 作者:悬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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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身不变。有人生而为奴,却能在有生之年成为天下之主;有人生而为主,可终究活成了命运之奴。
我是在掖庭长大的。母亲说,我生父曾是三品官,因罪遭诛,家族中的男丁或死,或被流放至边地。生父的正妻和嫡女一同悬梁自尽了。母亲是小妾,被罚为罪籍。母亲说自己不如那正妻决绝,带着我没入掖庭为奴,好歹活了下来。落难的官宦人家少不了被仇人报复,被小人欺负。母亲让我随她姓魏,从不告诉我生父的姓名。母亲说,这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想知道过去的事。长年累月生活在掖庭这样幽暗、封闭的地方,靠劳力换取菲薄的衣食,被些稍有权势的女官们欺负,被阴险恶心的阉官们骚扰,日复一日,不见天日。与其刻意知晓是因何种原因而沦落至此,不如说生来就是这样的命,更能让我活得心安理得些。人生若有什么好东西是已经失去的,那不如当作从未拥有过,也省得不断地懊恼、怀念。
掖庭的奴婢只是干活的工具,虽然名义上都是属于君主的,实际上从未听说哪位后妃是出自这里。我是第一个,好像也是最后一个。如果不是他成为君主,我的人生应该是在掖庭劳作至死,然后被一张烂席裹住,放在某个阉官装屎尿桶的板车上拉出去,随便丢在哪里。我,以及许多人的人生都因为他而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皇姓为“伍”,到他这儿又恰是第五任君主,我就叫他“伍君”,算是个不规矩的戏称吧。伍君本是“泰王”——第四任君主的侄子,他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法——杀了叔叔和堂兄弟——得到了想要的君主之位,是为“泰王之变”。当然有人反对,他的方法仍是最直接最血腥——有一个杀一个,不审不问,手起刀落,毫不留情。敢于反对的人全部身首异处,剩下的人选择接受事实。知道自己的手段名不正言不顺,伍君非常敏感,对身边的一切从不放松警惕。他的正妻因为偶然说错了话就被他归为反叛者杀死,连正妻生的儿女也不能幸存。伍君把皇宫和朝堂都变成了掖庭——幽暗、封闭、不见天日。他在所有人的恐惧中活得心安理得。
伍君的正妻死后,后宫一直无主,也没有哪位妃子特别得宠。同他的暴虐残忍一样闻名的,是他的喜怒无常——从他对女人的态度就不难看出。一个姓于的杂役宫女被伍君偶然看中,受封修容,一时风头无两。可是没过几天,又惹恼了他,被当众杖杀。玉殒之快,只怕连册封文书上的墨迹还未干透。不知是否对宫外选入的女人心有疑虑,伍君只在宫里搜罗女人侍寝,且不挑剔家世出身,只要瞧得上眼。他对容貌的挑选也看不出任何固定的偏好,高矮胖瘦皆有。虽说伴君如伴虎,得君王宠爱的诱惑依然让宫里所有的年轻女人蠢蠢欲动,毕竟杂役宫女是女官中身份最低的,比掖庭女奴强不了多少。
可是伍君很快就厌烦了这种方式,他发明了新的游戏叫“争先”,其实就是赛跑:把几十位年轻女官召到大殿前的空场上,一声令下,从相隔数百米的一头狂奔至另一头,为了保证所有人都全力以赴,他给领先者准备了优渥的奖赏——侍寝,也给落后者设计了残酷的惩罚——杖杀。这样的游戏每天举行一场,风雨不误。于是每天都有一位女官跃升妃嫔,同时有另一位女官毙命当场。这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游戏,伍君最喜欢的游戏。掖庭的罪奴本不在参与的行列,不过因为有人不敢这样赌命,就找人顶替。我便是这样被硬拉过去的。
我记得那一场有三十几个人。女官们一反平日的叽喳吵嚷,个个全神贯注,全场鸦雀无声。我是第一次参加,还不懂得害怕,只有些紧张。掖庭的生活让我习惯于体力的消耗,想必不会输给普通的女官。就算不能领先,只要不落后亦可安然无恙,况且,让我顶替的女官叮嘱过,不可以出风头。依照伍君的脾气,顶替之事一旦败露,我和她都得死。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疯了一样的冲出去,头发散乱,珠翠绣鞋掉在地上,有汗有血,一片狼藉。殿前的空场好像一座巨大的魔窟,跑到终点的,可以活命,中途倒下或是落在后面的,就会被恶鬼逮住。这不是人的世界。这是野兽的世界。我们不是人,是山上的羊,是林中的鹿。他是追赶的豺狼虎豹。
我低估了人求生的力量。那些平时扭扭捏捏弱不禁风的女官们好像忽然变成一群发狂的野狗,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不顾一切地向前。我未尽全力,以至于逐渐落后,当要发力时,已经来不及,不知被谁猛推一把,脚下一阵踉跄,倒数第三个抵达终点。三十多人,比我更慢的,只有两个,一个中途摔倒,一个身形肥胖。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让不少女官在尘埃落定后瘫倒在地,吁吁急喘,甚至夹杂着轻声的啜泣。这场游戏结束得太快,尚未让我觉得疲累。我站在东倒西歪的人群中环顾,森严肃穆的皇宫里,一群狼狈不堪的女人,一副劫后余生的景象,荒唐而怪诞,令我不禁发笑。
忽然一阵眩晕,我的身体被腾空翻转,搭落在一双臂弯里,天地好像一下变换了位置,本来需要仰望的,全变成了俯视。
“总算也有人觉得这游戏有趣。”是伍君的声音。“你笑了,而且大气不喘,可见真是当成游戏在玩。”伍君的语气似喜非喜,神情似悦非悦。
“姓名?职属?”他问。
“姓魏,属掖庭。”我一时竟忘了自己是顶替来的。
伍君并未对我的来历多加问询,仿佛本就理所当然。有阉官将我记入名录。方才“争先”的三十几人已经撤至角落。空场上只剩落在最后的胖女官被按在地上杖笞,哀叫惨厉,直至气绝。观者漠然,似已见惯。
回到掖庭,找我顶替的女官早打听过空场的事。她关心的当然不是我的死活。
她看着我,说:“记了名,就是被选中了,预备侍寝吧,估计就在这几天里。我听说了,并非你着意要出风头,或许该你走运吧,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前天,尚功局的田氏头回侍寝,又哭又叫的,败了陛下的兴,被割了舌头。”她丢给我一块胰子,走了。
我拿着那块胰子去找翠娘。翠娘的事,我是听母亲说的:翠娘年轻时是“绮梦楼”数一数二的红姑。后来被个京官的儿子赎了,领回家做妾。没等生下一儿半女,京官就倒了,京官的儿子被流放,翠娘被迫入了掖庭,辛辛苦苦熬了多年,已经五十多岁,能活到这把年纪着实不易。在掖庭这种朝不保夕的地方,因为受不了饥饿和苦痛而自寻短见的女人并不少见。翠娘的牙齿脱落,嘴唇凹陷,两颊松弛,面皮上覆盖着零星的大块黑斑。常年用滑粉上浓妆的女人老了就会在脸上留下那样的斑。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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