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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莱茵报》所写的第一篇非转载的、巴黎以外的报道——由刚刚招募到的一位外地通讯员供稿。
“审查官说,粮食丰收可以登,但后半截不可以——因为和‘国王的荣光’无关。”亨利耶特气恼地说,“这可怎么办?”
她大概是真的气着了,絮絮叨叨地在屋子里转悠:“你不知道,那个审查官特别傲慢,还很鄙夷地对我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竟然做通讯员这种事’,真是把我气死了!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做通讯员了?”
“别理他,你又不领他的薪水。”安塔妮亚安抚道,“他的眼界限制了他的认识,那是他的悲哀,不是你的。”
她把报道塞进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起身往外走:“麻烦你跟编辑们说一声,先找另一篇报道填上吧。我想想办法,不过这篇要实在不能登就算了。”
反正这篇报道最大的价值是观测并且传递到她手里。至于新闻自由这种事——吃面包得一口一口来,现在还不是公然和王室秩序对着干的时候。
安塔妮亚派人去找路易,却被告知太子殿下现在在蒸汽机的研究工场里。
于是她径直去了尼古拉的地盘。
她到的时候,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正趴在大木桌前讨论,活像是法棍和圆面包站在一起。
“……电流通过空气的时候会产生火化,就是气体放电的电弧……瞬间就能产生很大的热量。电焊条一定要确保接地,不然可能会出事。”尼古拉说。
路易努力凑近去看。
“要小心!电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你可千万别随便动。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真的那么危险吗?”路易疑惑道,“它看起来很轻盈,也很漂亮。”
尼古拉想了想,在旁边的仪器上拨弄两下,拿起一支连着导线的金属棒:“摸一摸?”
路易跃跃欲试:“真的可以吗?”
尼古拉鼓励地点点头。
于是,路易摸了——“嗷!”
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种难以言说的酥麻感击中他的指尖,他的头发在瞬间炸了起来。
“好了,现在你应该知道确实不能乱动了?”尼古拉把开关关上,拍了拍小胖墩的肩膀。
路易懵懵地揉了揉手,又挠了挠头:“啊……我确实知道了。这滋味真不好受。”
安塔妮亚看不下去了。
她敲敲门,同时走了进去:“尼古拉,你怎么能带他做这么危险的事?”
两个少年猛地回过身来。
路易下意识地把手藏到了背后:“啊,安托瓦内特!你怎么来了?”
“我去你的屋子找你,诺瓦伯爵说你在这里。幸好我来了,”她凉凉地瞥了尼古拉一眼,“再晚一点,我怕不是要去上帝那里找你了。”
尼古拉挑了挑眉: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安塔妮亚装作没看见。
路易结结巴巴地说:“呃,没有啦,不会的,尼古拉非常小心。他到现在都不让我碰他那些仪器呢……”他很小声地“哼”了一声。
“尼古拉?你干嘛这么小气?”安塔妮亚果然又瞪了他一眼。
尼古拉:“……”
他拿起墙上挂的帽子:“你们聊,我去看看花园里的鸽子。”
路易立刻惊恐地看向他——我们是肩并肩的好伙伴,这种时候你怎么能扔下我走了呢!
尼古拉装作没看见,十分潇洒地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自知理亏,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的小胖墩。
凡尔赛宫刚通电的那个时代,安塔妮亚是曾经见过因为操作不当引发触电事故酿成火灾的。那可真是一场灾难,也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要是路易出事,她的计划就全完了。
想想看,堂堂一国国王死于触电!
她可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改变历史。
但是,安塔妮亚看着满脸小心翼翼讨好她的表情的小胖墩时,又实在说不出那些斥责了。
她叹口气。算了,这孩子理解不了她的担忧。
“路易,我已经说过几次了,你这段时间应该不太忙?那我们不如明天去巴黎微服私访吧。”
“啊……为什么呢?”路易不情愿地问道。
安塔妮亚揉了揉额角,“你生活在凡尔赛宫,但你将要统治的这个国家远比这大得多——不说更远的地方,就在巴黎城里,你知道面粉多少钱一磅吗?你知道巴黎城的失业率是多少吗?治安最好的是哪里,最差的是哪里,这又是为什么?”
路易使劲抠自己的手指,不说话。
安塔妮亚耐心地说:“路易,你得知道人民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是透过大臣们呈上来的文件,而是透过你自己的眼睛。每个人都会忍不住追求自己的利益,而对大臣们来说,永远让你看到好的东西才符合他们的利益——因此你在这里根本看不到真实的世界。”
小胖墩抿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可怜巴巴地说:“好吧,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再过一段时间可以吗?我想跟尼古拉一起研究电焊……”
安塔妮亚无奈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路易,你是这个国家的王太子,将来会成为国王。有自己的爱好不是不可以,但你得永远记住,你有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路易的嘴角撇下去,似乎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
“可是我其实,”路易的声音越来越小,又开始揪上衣的下摆,“其实宁愿不要当这个王太子。”
“你……”安塔妮亚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他确实不想当——上辈子她就知道这一点。可这是想不想的问题吗?
安塔妮亚还没想出劝说的话,路易突然抬起头,像鼓足了勇气一样对她说:“安托瓦内特,这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但我今天对你坦诚——我讨厌这里!”
安塔妮亚愣住了。
“你别害怕,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其实还是很感激你的,是你来了之后,这里才发生了改变……但我还是要说,我很难受。”
路易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研究锁吗?因为无论多么复杂精细的锁,最终都是可以破解的。但皇宫里的这些事,国家的这些事,我总是想不明白。我不是我的祖父和太阳王那样的天生的君主,我没有他们的天赋和对权力的欲|望!我也做不到,对宫里这些虚伪又无聊的礼仪甘之如饴!”
“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只是下意识地整天摆弄锁具,或者去打猎……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是在逃避,其实我就是讨厌这里的虚伪,讨厌我不得不做的这些事!”
路易长长地出了口气:“大概人只有遇到真正热爱的事之后,才能明白没有它的生活是多么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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