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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青自小同殷予怀一起长大,从幽州到汴京,书青始终在殷予怀身旁。故而相较于旁人,书青了解殷予怀,很多很多。
在殷予怀从废院出来的那半个月中,书青亲眼见证了,殷予怀如何为霜鹂打破自己多年谋划,费尽心思,即使将霜鹂囚在废院,也要将霜鹂的人留在身边。
故而,当废院一把火被焚净,侍卫寻到“霜鹂”烧焦的尸骨,殷予怀因此而疯魔时,书青一点都不奇怪。
动心即情深,在这世间,书青找不出比殷予怀还适合这句话的人。
克制,权衡,谋算,这是写在殷予怀骨子里的东西。
从幽州到汴京,从废储到立储,一路上,无数凶险。
殿下用在废院中被囚|禁的半年,迷惑所有人,换来了大皇子与葭妃两派势力之间的两败俱伤。
书青还记得,在殿下即将被废的前一夜。
殿下将他唤到密室中,同他讲述了一夜,连何种情况,应该如何做,何时联络幽州那边的军队,何时同孟老将军联络,都近乎变态地算到了分厘。
只是,出现了霜鹂这样一个变数。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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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青望了一眼门,随后也同殷予怀一起坐到了台阶之上。
殷予怀见他坐下来,眼眸平静地说:“书青,是孤错了。”
书青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
殷予怀轻轻弯起唇,让人看不清情绪:“你一早便预料到了,是吗?”
书青神色凝重地点头:“是。”
“为何?”殷予怀望着门前那一株桃花,有些失神地问了一句:“孤对她那么冷漠,孤在被废之时,她照料孤半年,而孤在复位之后,却将她囚在了那废院之中。书青,孤对她那么冷漠,就连孤自己,都觉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预料到。”
殷予怀像是急迫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却又像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宣泄出心中翻涌的情绪。
书青帮殷予怀补足了没说出口的那个问题:“预料到...殿下欢喜她,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殷予怀垂着眸。
书青继续说道:“书青不是殿下,看问题要简单许多。殿下从废院中出来,将自己锁在房间之中三日三夜。三日之后,书青得到的消息,是殿下调动了从前所部署的所有的计划。书青顺着计划的调整看过去,最后发现,殿下竟然只是为了不迎娶李玉瑶,好空出正妃之位。可殿下空出正妃之位,却又不是为了联姻。书青又发现,原本需要靠联姻,获取西北那边的势力的那一部分计划,也被殿下改了。”
书青顿了一下:“其实还有很多,殿下,书青太了解您了,如若不是因为关乎的人至关重要,殿下万不会再谋划之外再多生事端。更何况,殿下何时在意过联姻的何人,正妃是哪位,殿下所在意的,只是其背后的势力。可是殿下半月来所做的一切,却丝毫不是那么回事。书青便知道,可能出了变数。”
殷予怀望着那一棵桃花树,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起身,推开门,望向了院中的孤坟。
书青留在了门外,没有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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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予怀抬眸时,才发现,雪院中的一切,都被搬走了。
空荡的院落中,只有一座孤坟。
如若不是有一个小小的土包和一块无字的墓碑,谁都看不出,下面竟然埋了一具尸骨。
殷予怀平静地走到坟前,轻轻地坐了下来。
他温柔地抚摸着无字的墓碑,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殷予怀再也没有像前些日子那般疯魔。
一次便够了。
这是作为殷国的储君,殷予怀能够容许自己,为她做到的所有。
在魇住的那一刻,他曾经真的抬起剑,任由锋利的剑光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曾经,真的愿意用赴死来赎罪。
可那也只能是曾经了,魇中的他,能够做到不顾一切地去追寻与赎罪,但是清醒过来之后,他还是那个殷予怀。
他要,权衡利弊。
殷予怀的眼眸中有着一种很深的忧伤,还夹杂着一种唯有对霜鹂才有的温柔。
他望着寻常的土堆,手轻柔地触摸上去。
他转身,轻轻地轻吻了那块无字的墓碑。
这是他的鹂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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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去了雪院之后,殷予怀变得和从前一般。
之后的半年中,他上朝,批改奏折,处理公务。
殷予怀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朝廷几番势力的关系,一点点将自己的人,安插到重要的位置上。
唯一与从前不太相同的事情是。
他开始嗜酒。
原先清冷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开始穿着松垮的长衫,一壶又一壶地饮酒。
与旁人的取乐不同,他无需歌舞,无需同伴,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厅堂之中,一盏又一盏地喝。
书青来劝过,殷予怀身子不好,如若继续嗜酒,殷予怀骨子里那些病,便好不起来了。
书青说的时候,殷予怀只是淡淡听着,随后又是提起了一盏酒,在书青说完之后,轻笑着说道:“与孤一同饮酒否?”
他明明笑着,但是唇就好像是随意地勾上去。
对视时,眼眸淡得想让人移开眼神。
书青不回答,殷予怀也不在意,他踉跄倒着酒,轻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拂下的衣袖碰到了酒盏,一旁的酒盏“砰”地一声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