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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敏叫儿子:“回来。”转身便进了屋。
    喀其从苏木尔宽阔身躯的遮挡后露了个头,很不服气。
    苏木尔弯下腰:“小人要回去了。”
    喀其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见苏木尔没回答,喀其一把甩开他摸着自己发顶的头,踢飞一层草泥,气愤愤地跑开了。
    唉。苏木尔只得蹲下来仔细整理了一遍带来的东西,将它们在帐前摆得整齐,临走前再次留恋地看了一眼诺敏的帐子。
    帐子很小,看上去颜色灰黄,小小的帐门依旧禁闭,似乎在诉说主人的决绝。
    回到王宫帐群,苏木尔照常去见了沈鸢,给她汇报情况。
    经过两天的功夫,巴图的轻骑兵已经到达西部草原,然而草原空旷有高地有山丘,大余的散兵像是在打游击战,当巴图到达的时候,却已找不见大余人的身影。
    沈鸢低语:“他们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苏木尔道:“主要是很分散,在这草原上随便就能扎下营,很难找。娘娘放心,有巴图将军在西北边境上守着,他们过不来。”
    沈鸢点头应下,巴图在临行前曾也让她放心,他不仅派兵往边境防大余的骑兵,也派人去盯着去子部平乱的穆沁。
    是留着心眼的。
    过了这个话题,沈鸢随手拿起来桌案上的书,目光不经意落在书旁的那堆整齐的信件上,她转头含着某种期待:“汗王有新的信送来吗?”
    苏木尔摇头:“小人来之前去问了,尚未有信件送来。”
    沈鸢“哦”了一声,说不失望是假的。因她前段时间还在送去的信里写了那头一回“胎动”,她还期许岱钦的回应呢。
    “好吧。”她撇撇唇。没办法,毕竟路途遥远,消息的传递总是缓慢,也许她实在不该催得太急。
    午后暖风徐徐,沈鸢孕期的乏意又起来,她轻轻打了个哈欠,苏木尔就很有眼力见地起身准备离开。
    “咦?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的土啊?”沈鸢忽然问。
    苏木尔低头一看,膝盖与裤腿都沾了大片草泥,灰扑扑的十分显眼,想必是去见诺敏他们时,跪在干土地上沾染的。
    他尚在低头查看,沈鸢却已经猜出来了。“太妃和喀其都还好吗?需要我再托你送些什么去吗?”
    苏木尔只好答:“他们都很好…只是小人以后恐怕不能再去了。”
    “怎么?”
    “她叫我不要再去。”
    沈鸢立刻会意,她抿了一下唇。“苏木尔,等汗王回来,要不要我去说…”
    苏木尔则扑通一声跪地:“小人一心只想跟在汗王和娘娘身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想法!”他用力压了压腮帮:“小人当初是被先汗王送给诺敏太妃做奴隶,小人一直跟着太妃,见过先汗王离世,见过太妃差点被殉葬,又见过汗王将喀其送给太妃抚养…一路走来实属不易,能好好活着就是不易,其他的,小人再不敢想了!”
    他这一大段肺腑之言直将自己尘封的记忆揭开了一角,过去十几年间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先汗王去世时,诺敏二十岁,苏木尔十五岁。十五岁的年轻苏木尔亲眼见过士兵抓走二十岁的诺敏,像丢小鸡一样将她丢到一群姬妾中间,等待新汗王一声令下便将她们处死。
    如果不是同样是不到十五岁的岱钦心软,最终力排众议放过她们,那么今日就会是另一副景象。
    沈鸢明白,她不应该以一己之力去挑战规则,更何况她如今也同样受规则所制。
    她低头摸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腹部,无奈地微笑:“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苏木尔向她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起身恭敬地告别。
    沈鸢看着苏木尔离去的背影,打了个哈欠对玉姿道:“把那个软枕拿来我靠靠。”
    这软枕是玉姿亲手做的,填的是兔毛,外头裹了一层绸缎,非常松软光滑。自从枕过一次后,沈鸢就再离不开了。
    孕妇就是得睡得舒舒服服的。
    玉姿一早拿好了,就等着她叫呢。
    沈鸢一觉睡到傍晚,直到外面的马蹄声惊醒了她。
    “从军营的快信到了!”
    达里维欸传给守在外面的玉姿,玉姿又兴奋地撩开帐帘进屋告诉沈鸢。
    “快给我看看!”沈鸢呼啦一声从软椅上坐起,一把接过岱钦写的信。
    淡黄的信封光滑坚硬,沈鸢的指尖抚过红色的火漆,挑开了信封。
    玉姿点上蜡烛举着凑近了些。
    烛光在纸张上投出橙黄色的光影,笼罩住那之上密密麻麻的字,这次的文字似乎比以往都要多,能让岱钦一下子写这么多字,真是难为他了。
    沈鸢的目光满含期待地扫上去,正在烛光照耀下看清“沈祁”这两个字,忽然间,纸上的光影剧烈颤动起来。
    “啪嗒”一声,烛灯从玉姿手上掉落,狠狠地砸在地上。
    就在同时,一阵急促激烈的马蹄声外闯入沈鸢耳中,连同脚下地面不寻常的震颤一道瞬时攫取沈鸢跳动的心脏!
    她的目光从信纸上抬起,眼眸里染上不可思议的惊异与愤怒。
    因这场景似曾相识,与一年前大余人的那次突袭一模一样!
    玉姿惊叫:“殿下!”
    然而沈鸢却已起身,疾步冲了出去。
    夕阳燃起熊熊火焰,从天空一路以开天辟地、势如破竹之势燃烧到草原,大片大片的青草、帐群、羊圈都被这“火焰”吞噬,在千百支晃动的火把的加持下,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独身立于帐外的沈鸢逼近!
    玉姿奔出来,撒吉跑上前。
    达里维欸迅速拔出佩刀,跨步挡在沈鸢身前。
    苏木尔踢马飞箭似的冲出去,数十骑兵紧跟身后。
    平地上,帐群间,坡道尽头,冲出无数军士闯进沈鸢的视线。
    但仍阻挡不了那些火把的逼近!
    在夕阳与火光的混乱光晕里,沈鸢还是以最快速度找到了那个领头的人。
    她认出他不是大余人,她认出他是朔北人,她认出他的长相,她认识他!
    她的心被猛地攥住,又猛地被掷于湖面,击破平静的水面重重地沉入湖底。
    中原王朝的更迭,最后都会归结为王权的争夺,因而君主自御极起就会提防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儿子…
    沈鸢就是这么提防穆沁的。
    但她忘了岱钦不止穆沁一个兄弟。
    她有一年没见过他了。
    自从那次他抓伤玉姿,对她出言不逊,被岱钦驱逐出上都后,她就再没见过他。
    但他留下的画面仍历历在目。
    他徒手打死姬妾,抬起头咧开嘴,浓密胡须下是不太整齐的牙齿,像野兽的参差利齿,在月光下闪烁凶残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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