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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鹂儿顿觉鼻尖一酸,彻彻底底湿了眼眶。
    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本是生得十分秀美的,只不过因着过去九个月受的罪,这才生生瘦脱了相。
    许鹂儿拿手帕拭泪,待情绪平复些了,方又郑重行了叩礼,谢顾长晋救命之恩。
    手中两只灋兽如有千斤重,顾长晋望着许鹂儿,缓声道:皇后娘娘最是体恤孤弱妇孺,许姑娘若是进宫,不妨同皇后娘娘求个恩典,留在她身边伺候。
    杨荣是下了狱,可杨旭一党尚且逍遥在外。昌平州是杨旭故里,杨家人在那儿就是土皇帝,许鹂儿回去那儿,压根护不住自己。
    不仅仅昌平州,只要杨旭还活着,这世间大抵没有许鹂儿的安身之处,除非那些连杨旭都无比忌惮的人能给她庇护。
    眼下便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坤宁宫的戚皇后。
    顾长晋与许鹂儿只说了片刻话便回了值房,之后便一语不发地埋首案牍。
    傍晚常吉来接,主仆二人一路无言。
    顾长晋下了马车便疾步往里走,常吉默默跟在他身后。
    直到顾长晋在一个岔路口走错了路后,方忍不住开口道:主子,那是去松思院的路。
    男人脚步骤然一顿。
    他本该回书房的。
    这几日他下了值就直接回书房,不曾再去过松思院。方才下马车时脑子下达的指令,也是去书房。
    可不知为何,身体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只想往松思院去。若不是常吉喊的那一声,他甚至发现不了自己走错了路。
    就好像,去松思院,从来都不是一条错的路。
    顾长晋转过身,也没看常吉,沉默着往书房去。
    正是黄昏人静的时分,树影婆娑,寂寂斜阳卧在梧桐树梢里。
    梧桐树下,少女提着盏青纱灯,正默默数着地上的落叶。
    顾长晋住了脚,静静望着树下那道窈窕纤柔的身影。
    然后,很奇异的,那些蔓延在血肉骨骼里的火,仿佛都得到了安抚,十分顺服地寂了下来。
    不再觉得疼痛了,甚至连心里那沉沉闷闷的阴郁也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噗通噗通的心悸感。
    晚晴渐消,暮色沾上他的眉眼,而少女手中的灯愈发亮,柔光照亮了她回眸的那一瞬,她眸子里似有浩瀚星河。
    顾长晋呼吸轻轻一窒。
    容舒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见过顾长晋了。
    他只在松思院过了一夜,自那日之后,他便又回了书房,日日皆是早出晚归的,二人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今日嘉佑帝令人将许鹂儿案的判牍张在刑部官衙外,整个上京的百姓们都跑去看。
    不知多少老百姓在叫好,有些胆子大的还等在杨荣押往大理寺狱的路上,往他的囚车扔石子。
    盈月与盈雀一大早也在说着这事,若不是被张妈妈喝止,盈雀都想悄悄跑去大街上看那杨荣被扔石子儿。
    容舒其实一直在等着这一日。
    前世的这一日,金氏身亡,杨荣被押入大理寺狱,而许鹂儿第二日被发现自缢在驿馆里,死前还留下了一封血书。
    血书的内容容舒不知晓,顾长晋亦不曾同她说过。
    但那时整个上京的百姓都在道,许鹂儿是因着丧母之痛悲痛欲绝,又不忿杨荣的叔叔杨旭只手遮天、纵容东厂以及北镇抚司的人害死她母亲,这才留下血书,自寻了短见。
    许鹂儿自缢之事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的,老百姓们也不再为官衙外那判牍叫好了,个个都在说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未伏法,许鹂儿与金氏死不瞑目。
    容舒记得,许鹂儿是天明的时候被人发现尸首的,那时她死了不到三个时辰。
    也就是说,许鹂儿是在子时自缢的,而现在,离她自缢还有两个多时辰。
    容舒没提灯的手攥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顾长晋认出,那是她回府之日从侯府带回来的参荣丸。
    男人抿了抿唇角。
    她这是又来给他送参荣丸了?
    不是说了,他在服药,不能吃这参荣丸的么?
    容舒倒是不知晓这男人心里有了这样大的误会。
    提着灯款步走向他,淡笑了下,道:妾身听闻郎君先前办的案子今儿终于水落石出了,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拜托郎君。
    不情之请?
    顾长晋低眼扫了扫她莹白小手攥着的匣子,神色淡淡道:什么事?你说。
    许姑娘的母亲今日故去,许姑娘此时定不好受,她先前在杨荣府上也受了磋磨,骤然失去至亲,只怕身子会受不住,妾身便想着去给她送些参荣丸,聊表心意。
    这番话容舒已经练了一下午,说起话来脸不红气不喘,把个不忿、同情又心酸的语气拿捏得极好。
    只她心里头到底没底,提着灯笼的手忍不住捏紧了那长长的木柄。
    顾长晋眯了眯眼。
    上回她同他提起杨旭的义子时,也有这样的小动作。
    这大抵是她自个儿都没意识到小习惯,一紧张,那削葱似的指便忍不住要捏东西。
    可她在紧张什么呢?
    顾长晋不露锋芒的目光缓而慢地巡过她的脸,旋即定在她那双清澈的乌黑的眼。
    那里头干干净净的,带了点温润婉约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