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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吉点头如捣蒜。
少夫人喂得可比属下与横平要好得多了,枕布都不曾打湿过。说起来,这事还挺匪夷所思的。
可不是匪夷所思么?
主子自七岁起,便鲜少有人能在他无意识时往他嘴里喂东西。水也好,汤药也罢,都只能等他自个儿醒来喝。
常吉记得,主子十岁那年受了伤,烧得人事不省。为了喂药,他与横平、椎云差点儿没把他下颌掰断。就这般,还是一滴药都喂不进。
这些年,常吉不怕受伤,就怕给主子喂药。谁能喂得进药,谁就是他爹,啊不,就是菩萨。
他挠了挠头,偏头问横平:你说我们俩还有椎云喂不进药,是不是因为我们仨是大老粗?少夫人性子细致,动作又温柔,这才喂药喂得那般顺当。
莫名被扣上大老粗的帽子,横平非常不悦,看着常吉的目光就好像在看着个傻子。
常吉被横平这么一望,倒是想起来了,曾经夫人与闻溪姑娘也试过喂药的
结果当然是没成。
顾长晋听常吉叨了一嘴,默了默,道:我若再昏迷,莫让她进屋子来,也莫让她喂药。
常吉不肯应,难得遇着个菩萨,能在主子昏迷时喂药,怎能将菩萨拒之门外?
他忙给横平打眼色,谁料那蠢木头明明接到他的眼神了,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
是什么是!常吉气得瞪了横平一眼。
盈雀端着山药粥来到廊下,见里屋没甚声响,以为几人议完了事,便敲了敲门,道:二爷,少夫人让奴婢给您送粥来了。
常吉与横平齐刷刷看向顾长晋。
顾长晋淡淡道:去把粥端进来,一会去书房。
常吉迟疑道:主子,您身上的伤尚未痊愈,不若这几日就在主屋这养病罢,好歹能睡得好些呢。
顾长晋却摇头:许鹂儿的案拖不得,明日的早朝,我若是不去,再往后拖上几日,金氏兴许就撑不下去了。
用过膳,顾长晋便强撑着下下榻。
他失了许多血,身体还起着高热,骤然下床的瞬间,眼前一阵黑。
他顿了顿,待得眼前的黑暗散去,方套上衣裳,一步一步往外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
梧桐树下的少女刚咬下半颗烧得金灿灿的板栗仁,望过来时,腮帮子还鼓着。
果然同梦里说的一样,就像只吃了松子的扫尾子。
顾长晋低下眼,跨出门槛,对容舒道:今日劳夫人照料,夜里我要在书房写呈文,夫人不必为我留灯。
话出口,他心中不禁又起了疑云。
成亲这几日,除了洞房那日,之后他日日宿在书房,容舒从不曾给他留过灯。
这事儿他分明知晓,为何要让她莫要留灯?
就好像
她曾经为他留过一般。
第十二章
廊下的郎君神色一如往常,若不是青白交错的面色以及额上渗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当真是瞧不出他此时此刻正烧着高热,身上还有十多处刀伤箭伤的。
容舒咽下嘴里的板栗仁,颔首道:郎君忙去罢。
顾长晋掀眸看她眼,旋即移目,踩着慢而稳的步子离开松思院。
盈月直到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方才悄声道:大夫不是说姑爷伤得很重吗?怎么奴婢瞧着姑爷除了面色差些,竟跟平常一样。
谁说不是呢?盈雀接过话茬,若是伤得重,怎还能去书房办公?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早知如此,今儿就不必急匆匆赶回来了。
容舒盯着碗里的半颗板栗仁,想起前世,顾长晋也是如此,醒来刚吃完汤药,便下床去了书房。
那时她也以为他的伤不重,直到第二日他被几名大汉将军从宫里抬回来,方才知晓,他一直忍着高热,淌着血在为许鹂儿母女陈冤。
顾长晋,其实是个好官。
一个走在刀刃上,阻人财路亦阻人官路的好官。是以,才会有长安街的刺杀,才会有后来的万重惊险。
当初便是他这与琨玉秋霜比质的品格惹她倾了心。
诚然,摘星楼之遇,容舒的确是对这位寒门公子动了心。
可也不过是动心而已。
人这辈子那般漫长,能让自己动心的又不只有一人。
容舒带走那盏摘星灯,不过是为了纪念自己头一遭对一个男子动心。
真真正正对顾长晋倾心,是在知晓他就是那位在金銮殿上告御状的状元郎开始的。
嘉佑一十七年,大胤雨水大作,从开春一直下到夏末。
钦天监在年初时便预警了黄河将有大水,朝廷拨了六百万两用来加堤固坝。可洪水来时,中下游被淹的府城十有七八,其中要数济南、开封受害最重。
圣人震怒,令人严查,底下之人官官相护,最后只交出三名知县顶了罪。
恰巧来年的三鼎元,状元出自济南府,探花出自开封府。二人趁着金殿传胪直面圣人之机,竟不约而同地告起本府官员来。
明言指出正是因着开封、济南上上下下数十名官员贪墨横行,侵吞了朝廷用来加固堤坝的银子。这才使得嘉佑一十七年的黄河水患泛滥,济南、开封两府城平地成湖,漂毁官民庐舍无算,溺死者一万二千余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