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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兰儋,咬牙,却又带着鲜有的无助,哑声道:奢延城外,如今围着十万月氏军,自城中粮囷着火那日起,已被困近一月之久。
兰儋如同遭了当头雷击,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立在原地,呆住了。
他知月氏在攻奢延城,可他万万想不到月氏在举全国兵力攻打奢延城。
十万人,一个月,城中粮囷又刚着火,奢延城纵是固若金汤,也未必能挺过这样疯狂的攻击。
他看向大单于,在这一刹,从那瘦削凌厉如刀刻般的脸上,终于明白了他疯了似地一意孤行赶往奢延城的原因。
大单于是对的,援军早到一日,奢延城之危便可早解一日,事到如今,一时一刻都耽搁不起了!
兰儋难掩焦急之色,道:城中如今近况如何?
冒顿淡声道:前去打探的斥候明日可回。但孤推断,现下处境应是极难。
兰儋抿唇不语,脸色煞白。冒顿拍了拍他的肩,脸上已凝起王者必胜的决绝:回去休息片刻,听孤的号令行事。做好准备,三日之内,必将有场恶战。
既戴王冠,必承其重。
匈奴王,无论身处何种逆境,都没有理由软弱哀戚。
真正的王者,从不惧前路荆棘,纵使刀山火海,必有一颗一往无前的强大内心。
......
奢延城。
一月前的那场大火早已熄灭,以死了二十多名士卒为代价救下的粮囷中,如今还剩下不到一万石粮。
连日来,粮囷均有士兵把守,成了除去那千疮百孔的城墙之外,奢延城当下最重要的地方。
如今城中,家里但凡还有青壮年劳力的,已尽为守城士卒,每日城墙上的垛堞之后,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补缺。
然而谁都知道,奢延城挺不了多久了。
就算冶铁坊、弓箭坊没日没夜的制造兵器,源源不断地配给前线,就算每隔五日粮囷便会开囷放粮,勉强供城中百姓填饱肚子,就算那坚不可催的城墙至今仍巍然屹立不倒。
但,如今就连城里的垂髫小儿都知道,这城,怕是守不住了。
几乎每日都有无数滚石、箭簇不分昼夜地越过城墙从天而降,被砸烂的民房和死伤百姓不计其数,到后来,落入城中的流箭和石块开始裹上石漆,一点即着,过火极快,城中四处火光冲天,高呼救火声不歇。
城中如此,可想那坚守了已近一月的城墙上,情形只会更糟。
虽然在兰鞨的带领下,守城官兵一次次击退敌人猛烈的攻击,可那攻城的月氏兵们似乎怎么也杀不尽,如同浪潮一般,一波刚被击退,一波又攻上来。
看得出,月氏军早已做好久攻的准备,十万大军中,竟有一部分士兵就地取材,不断制造出各种匈奴兵从未见过的大型攻城器械,底部装有滚轮的楼车几乎与奢延城城墙的高度持平,弓|弩手站在楼车上,不断从空中向守军射击,掩护地面军队快速进攻,与此同时,楼车被推动着逼近城墙,输送月氏兵跃上墙头,与守军展开近身肉搏。
兰鞨手下的一万士卒,便在这日复一日不间断的猛攻中,浴血死守,誓与奢延城共存亡。
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不是此仗得胜,围城得解之后的封官加爵,金银赏赐,而是右贤王再三向他们保证过的,已经将消息送往单于庭,援军很快就会来到。
直到第二十八日,早已死伤过半的军队中,开始有人提出质疑,为何苦守了这么多天,说是定会派来援军的单于庭,至今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到现在还没得到消息,还是,单于庭已经放弃了奢延城,放弃了兰族?
有知情的百夫长说,奢延城被围,军报确已在围城当日送出,如果昼夜兼行,不出五日定能送到单于庭。
就算这份军报被城外月氏兵拦截,月氏十万大军压境这么大的事,以匈奴军队设在各地的望楼哨所,定也已经得知消息,快马加鞭送往单于庭了。
然而二十多天过去了,援军一直未到,已经看麻木鲜血残肢的守城士卒濒临绝望崩溃的极限,当看到军队里一名受伤的弓箭手因伤痛难忍,拔刀刺向自己的胸膛,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之后,这股绝望的情绪迅速在军队里蔓延开来,反正这城早晚守不住,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如今这样死守,又有何意义?
流言很快传到兰鞨耳中。指挥守城这些日以来,他顾不上吃药,伤病复发,夜夜咳血,行走困难,身体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
可他深知自己此刻不能倒,他也坚信单于庭的援军一定会到。因此他每日守在城墙上,靠前部署所有的军事行动,将月氏军投来的巨石原样奉还,指挥防守分为空中和地面两极,为奢延城织出一张绵密而坚韧的防护网,使月氏攻城到现在,仍没有寻得可以突破的缺口。
一轮巨日缓缓坠入雪山,山巅白雪的刺目霞光转瞬变为灰白,北斗高悬,黑鸦乌沉沉一片,粗劣嘶哑的叫声回荡在旷野中久久不散。
一日的攻防对决暂且收兵,两方都在短暂休整,清理战场,将战死的同袍尸体拖回自己领地,修理调校下一场恶战将要使用的兵器。
兰鞨命整饬军队,站在瓮城内的高台之上,向又多活下来一天的将士们训话:自月氏军围我奢延城,今日已是第二十九日,你们不惧生死,奋勇杀敌,个个都是匈奴好汉!是我兰族好汉!奢延城至今未破,你们厥功甚伟。如今两军鏖战对峙,正是战事最吃紧困难之时,稍有松懈之念,便会前功尽弃。本王以性命作保,大单于所派援军这两日必到,在那之前,还望诸将士为保家园,为保家园中父母妻儿,同仇敌忾,奋槊进击,共助我奢延城渡此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