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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鞨听后,锁眉不语,半晌,问沮契道:你可确定这些流民来自关中地区?
沮契回道:抓了几个流民问过,都说自己来自关中,听口音,也确是那一带的人。
兰鞨问:如此多的流民,可有推选出首领?
沮契答:目前尚未发现。
兰鞨转而问焉提:城里囷中存粮还有多少?
焉提十分谨慎地回道:约五万石。
匈奴产粮极少,五万石存粮,这是兰鞨费心经营多年的结果,如若发生灾祸需开囷放粮,也仅够城中两万守军百姓吃上四个月的。
兰鞨想了想,道:既如此,可向城内外喊话,奢延城将于今日酉时三刻在城外向流民分发粮食,按人头计,不分男女老幼,每人可分得一斗粟。
焉提粗粗一算,若按三千人计,每人一斗粟米,奢延城要为这些流民平白损失三百石粮。
虽这三百石与城中现存五万石相比,看似九牛一毛,可一想到这些流民都是些来自中原异族,且自古都是匈奴去抢他们的粮食,还从未听说过匈奴向中原人开囷放粮的,心中便觉不快。
他略一犹豫,没有当即应答。
兰鞨知他心中所想,道:若是用这区区三百石粮,便能解了流民之危,大当户觉得是值,还是不值?
焉提不解道:恕属下愚钝,这些流民都是饿鬼缠身,若是城中放粮,让他们尝到甜头,势必会赖着不走,天天只等救济,难道我奢延城要平白养这来自关中的三千人么?
兰鞨淡淡一笑,道:我只是用那三百石粮,引已进城的流民出城。他们如今饥寒交迫,一听有粮可领,势必会去城外领粮,待到城中流民尽数出城后,速关城门,并向流民喊话,凡领到粮者,速速离开,若有得粮不离者,杀无赦。他们千里迢迢逃来这里,不过就是想讨口吃的,暂且填饱肚子,谁也不会再去搏命,若到时候真有不走的,杀他一两个,也必都吓跑了。
焉提这才明白右贤王的真正用意,先礼后兵,给口过路饭吃,对这些流民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正要领命去办,却又听沮契疑虑道:大王,这些流民九死一生来到奢延城,见城楼伟阔,市集繁华,又远离中原战乱,最是适合休养生息之地,若是他们执意不走,又不能赶尽杀绝,就怕他们每日盘踞于此,与守城侍卫周旋,极是牵扯精力,且不利于城中治安。依属下愚见,兰族可否就此收了这些流民,给他们外放些草场牛羊,让他们在此定居,既彻底解决了他们的生计问题,又壮大了兰族人丁。
多年来,因中原战乱频仍,时常有从中原北方逃来此地的难民,寻到一处水草丰茂之地便安扎住下,在此生活,逐步与当地匈奴人混居。
因都是些不成规模的散户,兰族对此并未强加干预,这些难民在与草原部落融合的进程中,还保留着中原农耕民族的生活习性,开垦农田,兴修水利,冶铁纺布,间接促进了兰族经济的发展。
然而那些都是小家小户的自发行为,若是一下要收留几千人,对兰族来说,投入过大,绝非易事。
兰鞨沉吟片刻,内心虽有短暂动摇,还是迅速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些流民,家中青壮年或战死沙场,或音讯全无,落难逃荒之人,十之八/九都是老弱妇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要兰族背上这几千人的包袱,实在太过沉重。且此次流民人数甚众,身份不明,若是全盘接收,恐于边境安全不利。就依我所说,得粮不离者,斩。
沮契和焉提见右贤王心意已决,便都没再说什么,遂叩胸领命道:属下这就去办。
右贤王点了点头,道:快去吧!
待那二人离开议事堂。兰鞨见女儿一直坐那一言不发,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大阏氏在想什么?可是为父刚刚说的有哪里不妥?
兰佩微微摇头,凛然道:没有,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策,父亲处理的已是十分周全,我只是觉得,此事甚多疑点,十分蹊跷。
兰鞨神色一紧,道:怎么说?
兰佩黛眉微蹙,道:这些流民若是来自关中,正常的行进路线应先过月氏,翻狼山,才得到奢延城。在这隆冬时节,如若只是因为项羽屠了咸阳,使他们无家可归,那么他们理应向气候相对宜人,裹腹之物更丰富的南方逃才合理。如若为了避战事,绝意离开中原,一路奔北,那么在到达横亘在河西的月氏之后,便可止步了,为何还要继续长途跋涉,不惜翻山越岭,定要来到匈奴?
见兰鞨沉默不语,似是在思考她的疑问,兰佩稍顿,又道:还有,这上千人的队伍,若说没有领队,怎可能如此齐整的徒步千里抵达奢延城?又齐齐在城外下跪?并且,他们定是得知今日城中有大集,守备宽松,才专挑这个时间涌进城来。如此可见,这是一伙有组织的流民,开展的一次有计划的行动,至于目的究竟为何,我觉得应不只是要百石粮食那么简单。
兰鞨觉得女儿说得句句在理,不由得后脊背一阵发紧,沉声道:依你所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兰佩摇头:我也不知,但还是请父王有所提防,如有必要,可找些流民来问,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许以利诱,或许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