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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一个月,造了一出宠幸二阏氏的假象,蒙蔽了单于庭所有人的同时,也在考验兰佩对他的真心。当他每晚独自宿在喜帐内的那张胡榻上,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之时,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与兰佩之间,本就是他陷得更深,她对她,有没有爱,爱有几分,他不知,但他爱她爱到无法自拔,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便又一次放下匈奴王的自尊,不顾一切地朝白鹭泽奔来,直到见她像是被人追赶一般,从芦苇荡里仓皇逃出,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怀里,又迅速和他拉开安全距离,毕恭毕敬地对他行礼,叫他大王。
这便是一月不见,她再见他时的态度,从她强装镇定的神色之中,他能见到的只有惊慌,而不见一丝的想念。
为何要惊慌?那阴森森的芦苇之后究竟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的心头犹如堵上一块巨石,压制着满腔愤懑,阴鸷的眼盯着那片兀自在风中摇曳的芦花,竟见赵实从那野地里走了出来。
不同于方才兰佩见到他时的慌乱,赵实脚步迈得稳健,坦荡飒拓的样子,丝毫不见半分心虚。
为臣参见大王。
待走到近前,赵实按匈奴礼制对冒顿俯首叩胸。
冒顿蹙紧眉心,深如泓潭的眼逡过兰佩如银月般惨白的脸,最终落在赵实身上。
怎会是你?
他面带愠怒。话音里的惊诧和不悦明显。
臣今日因家事训斥了小妹几句,结果她负气跑出毡帐,臣见她迟迟不归,心下担心,出来找他,不巧正遇见了大阏氏。小妹平日里最爱去寻大阏氏聒噪,臣遂斗胆问大阏氏是否见到过赵绮。大阏氏说她不曾见过,臣正准备去白鹭泽继续找寻。
赵实回得波澜不惊,流畅到就连兰佩都误以为,他说得都是真的。
其实赵实所言,大部分都是事实。他今日确因赵绮心仪兰儋之事,训斥了赵绮一番,以致赵绮赌气当时就跑了出去,到现在都还没回。他出来寻她恰巧碰见大阏氏,说了方才那一番话。
冒顿定定看着他,半晌,脸色稍事缓和道:既是这样,你且快去找她吧!天色已晚,若是需要人手,你可去找拓陀,就说是孤的意思,请他协助。
赵实又深深一叩首,沉声道:谢大王!
说完,便又重回那片芦苇之中,悉悉嗦嗦的声响渐远去,人影也跟着消失在了那片夜色之中。
剩下兰佩,站在距他不过一人的地方,始终低垂眼帘,一言不发。
他并非不信赵实,但一想起她从芦苇荡里跑出来时,仿若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的模样,心中还是一阵不快。
她若只是担心赵绮,急着去寻她,又为何会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
以他所知,她和赵绮虽走得颇近,也还没有好到那个份上!
见她连头都不抬,正眼都不看自己一下,冒顿深叹了口气,试探道: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兰佩摇了摇头,掀起眼帘,借着清冷的月色看了他一眼,相同的话又问他一遍:大王可有什么要对臣妾说的?
冒顿的嘴唇翕动,明明有那么多话就在嘴边,攒了足足一旬的话,却在暼见她那双如这月色般清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眸之后,尽数咽了回去。
他冷了她这么久,她心有冤气,冷脸对他,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眼看东胡使者不日便将抵达单于庭,为了护她,他现在又能对她说什么呢?
说他极是想她?
虽然这是他现在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
可,说出来了又能如何?
今夜,他还不是要继续宿在另一个女人帐中,继续冷着她?
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无力之感,喉结艰难的滑动了一下,暗哑艰涩道:无事早些回去歇着吧!
兰佩旋即领命,多一个字都没有,如同脱兔一般,从他眼前转瞬融入了草场深处的暗影中,走得头也不回。
冒顿望着那远去的单薄身影,胸中漾满了难言的苦涩。
......
近些时日,兰佩的胃口一日比一日坏,先前只是不想吃东西,到后来连羊乳都喝不下去,吃什么吐什么,人都瘦脱了相。
小狄暗暗着急,想去巫医所寻鞠婼阿姆来给小主看病,结果被兰佩拦下来,绝不许她去惊动巫医。
她自己知道,如果没有猜错,她这大概是有喜了。
月事晚来了一旬有余,算算日子,正是她醉酒那晚,他宿在她帐里,折磨了她整整一宿,落下的种。
从前曾听母阏氏说,怀她的时候,她便是如此这般地折磨母阏氏,不让母阏氏吃东西,就连喝水都不行。
现在轮到她来遭这罪了。
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身子又重,下地走路时头重脚轻,自从那日从白鹭泽回来,她就一直没出过毡房,每日除了睡就是吐。
她不让小狄去找巫医,实则是不想这么快便将自己有喜的消息公之于众。大王新婚,正和新妇夜夜耳鬓厮磨,缠绵恩爱,她这时昭告自己怀了大王的孩子,招来妒意的同时,也将招来危险。
之前她不想要孩子是一回事,现在既然有了,便又是一回事了。
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毕竟这是她的骨血,是匈奴王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