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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琴!”琵琶公主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了曲颈交接之处,用听起来生涩的汉话对着时年说了句,“余先生费心了。”
时年微微颔首权当是作答。
费心不费心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多亏她到的稍微晚了点,否则这把琵琶恐怕就完工不了了。
女儿对琵琶满意,当父亲的自然也对制作乐器的师傅满意,龟兹国王的赏赐取代那把琵琶塞进了时年手中的盒子里。
她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装出个没见识的样子,对这些金银珠宝千恩万谢,但她发现好像没有人在意她的反应。
而琵琶的送到不过是宴会之中的一个插曲。
原本热烈的饮酒作乐戏份,又已经重新回到了正轨,方才给她引路的那名仆从将她引到了末席的空位上,并小声告诉她最近便有商队返回中原,不必在宴会上询问打扰国王宴饮的兴致。
这么看起来这位制作琵琶的师傅还是被从中原打劫过来的,她表现得呆一点反而是对的。
时年稍微放下了点忧虑。
满堂华彩的酒席上,取代了原本琵琶公主的鼓上之舞位置的,是一队新登场的彩衣舞姬,摇曳的裙摆在灯火通明之下翻飞出令人心荡神驰的弧度,鼓点愈快,烈酒愈烧,这宴会上的气氛也就越发被推向了高潮。
于是她也不太意外地看到,这位龟兹的大王已经喝了个半醉,本来穿的就是件红色的衣袍,现在连脸也是通红的,在烛火映照之下看起来更像是红色的一片。
喝高了的龟兹国王不仅没有国主的气度,看起来还挺不让人省心的。
他扯了扯衣襟,看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鸽子蛋大小的宝石。
琵琶公主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可她还来不及想到个打断的由头,便已经听见自己的父亲大着舌头吹嘘道,“请诸位看看这块宝石,这便是龟兹的极乐之星了。”
那确实一颗又大又火彩斐然的金刚石。
时年听得他继续说道,“极致的完美让这颗宝石成了龟兹的王族传承之宝,它可关系着一个大……大宝藏。”
“父亲,您喝多了。”琵琶公主试图阻止他的酒后泄密。
可惜这位酒劲越发上头的国王只是对着女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扰自己卖弄炫耀的雅兴,“那可是一笔不菲的宝藏,西域诸国里哪个有我们龟兹有这样的底气说,自己在沙漠里藏了一笔足以兴邦建国的财宝。”
“就算有什么乱臣贼子——”他突然提高了音量,看起来像极了在耍酒疯,这乍听起来意有所指的话也就变得不伦不类了起来。
不过这一瞬间众人的表情变化,从时年这个最末席的位置正好尽收眼底,不得不说还挺有意思的。
但还不等这位龟兹国王继续说下去,在场早已因为他这酒后胡言安静下来的环境里,一声轻柔却坚定的声音阻止了他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大王,您确实喝多了。”
这一声柔和动人的嗓音也像是一剂醒酒药,让龟兹国王顷刻之间如梦初醒。
他猛地将高举的酒杯按回了桌上,飞快地将那块极乐之星揣了回去,摆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正经人模样。
几乎在同时,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正殿的门帘。
缓步而来的宫装丽人,满头珠翠周身罗绮都压不住她身上的倦怠病容,但这病容只是看起来憔悴了三分而已,全然无损这个看起来已经并不算年轻的妇人盛极的美貌。
逶迤的长裙在她行动之间,克制又自然的摇曳让她恍然之间有种足底生花之态。
她的五官同琵琶公主极像,都是那种收敛了笑意便看起来仪态端方的大气长相,在那张精雕细琢的面容上,最为浓墨重彩勾勒的也是那双眼睛。
但这位妇人的眼睛可要比琵琶公主的还要漂亮太多。
她举手投足之间,眼波里藏着几分欲说还休的忧伤,盈盈脉脉分明是千种风情,几乎让窥见她这神态的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样的美人,还是个病美人,是合该要被呵护的。
于是刚才还是酒醉冲昏头脑的龟兹国王,现在俨然是一个体贴妻子的好丈夫。
他高声喊道,“还不来人搀扶王妃坐下!这些人都是怎么服侍的,竟然让你一个人出来了。”
屁股下面的坐垫像是着了火一样让他左右挪了挪,要不是还有这么多外来者在场,众人毫不怀疑他会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亲自将他这位天姿国色的王妃迎接到身边。
“大王慎言。”王妃眼中秋水含烟,拢袖一拜。
龟兹国王哪还说的出什么话来,只能连声应道,“自然,自然,方才是我思虑不当,口无遮拦了。”
王妃这才展颜嫣然一笑落了座。
坐在上首位子上的美人像极了雾中芍药,时年都听到她的座位附近有人在小声说国王当真是好福气,能有这样一位貌美贤惠的王妃。
可再一次看向王妃的脸,她却突然感觉脊背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泛了起来。
易容之术能改头换面,却大多改不了眼睛,尤其是这种极具辨识度的神采。
龟兹王妃的这双眼睛她见过。
在大漠深处的石林之内,隔着罂粟花海她远远地见过,即便当时的距离不够近,可一个风姿超绝的美人哪怕只是一个背影,给人的感觉也是绝不会与他人重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