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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雪还没覆盖山路,匆匆下山。
冬至祭天意在祈风调雨顺,愿国泰民安。在楚朝,这比岁除封篆的意义更大。
待祭典结束,君王又于章华台设宴群臣。后宫嫔妃、皇亲贵胄、文武百官皆须出席入宴。从宫门到章华台的甬道上,脚印深深浅浅嵌在雪地里,杂乱无序。
辉煌殿宇内,靡靡之乐起,编钟震撼寰宇,丝竹悠扬婉转,舞姬水袖翻飞,袅娜曼妙。
碧玉樽中琥珀酒,琉璃盘内食如画,蟠螭灯下笑语欢。
但顾钦辞是个俗人,在他这里,钟鼓不如馔玉,再赏心悦目的歌舞,比不上能填饱肚子的佳肴。甫一入席,他就动起了筷子,吃菜的速度比尚食局宫女添膳的速度还快。
而时下宫宴夫妻不同席,宁扶疏的坐席在他左边一位。以至于她前一眼看顾钦辞,面前桌上还摆满山珍海味,只隔了和沁阳大长公主说几句话的功夫,再看后一眼,那席面霎时像遭了鼠患,洗劫一空。
宁扶疏抿抿唇,将自己桌上的餐盘递了过去,生怕他不够吃似的。
顾钦辞见状,忽而笑了一声:殿下这算是要拿自己的口粮养臣?
爱要不要。宁扶疏嘀咕着别开脸。
臣要。顾钦辞当即长臂一伸,却是顺走了宁扶疏席面上另一道膳食。他道:但臣要这个,酒酿蜜汁八宝鸭,殿下吃不得。
这下,宁扶疏也弯了眉眼,展颜莞尔。
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收回手后,右手抚上左臂腕部,转动着那只翡翠玉镯悠悠把玩。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沁阳姑姑会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你也趁机寻个借口退宴吧,跟着姑姑的马车出宫,还能和顾大将军一起过个冬至节。
冬至祭天,夏至祭地,这都是宫里的习俗。而对于寻常百姓,冬至这一天便如同春节那般,一家人围坐红泥小火炉,煨一壶绿蚁新醅酒,话家常、吃馄饨,提前过个小年。
顾钦辞和顾钧鸿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他们合该一块儿过节。宁扶疏若将人拘在宫里,忒不厚道。
顾钦辞听懂她的言下之意,没说什么,点头答应。
宫中盛宴自未时过半开始,直到戌时宫门下钥才将将结束。宁扶疏在罢宴后又去寻了小皇帝,告知他,自己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去朝歌。
今年金陵的冬日太冷了,她自幼畏寒,想换个地方过冬。
提及体质畏寒,就是提及少年时朝歌长公主为救护宁常雁性命,且保住他太子之位牺牲服毒。饶是小皇帝再冷血,这也是他此生无法偿还的恩情,不得不允准。
他让方缘贵拿来一只锦盒,打开金锁,内里躺着一只红玉手镯。
这是西域去年进贡来朝的红玉,朕瞧着料子顶好,又是皇姐最喜欢的颜色,便命尚功局打磨成了这只手镯。继而用香料浸泡一年,使之生香馥郁。宁常雁道,算作朕送给皇姐的道别礼物。
谢陛下赏赐。宁扶疏伸手去接锦盒。
宁常雁却突然在半空牵过她的衣袖,说道:朕帮皇姐戴上吧。
他掀起宁扶疏华服广袖,蓦地,目光被一只色泽碧绿的翡翠镯吸引,不由得动作微顿:这狐疑抬眼:皇姐怎么戴起翡翠了?
在宁常雁印象里,他这位姐姐生得美,更爱美。平素里喜黑不喜棕,喜红不喜绿,原因很简单,觉得后者过分成熟老气,所以向来不穿黑袍,不佩翡翠。这件物什,不像长公主的审美。
宁扶疏无视他眼底探究,淡淡道:觉得喜欢,便戴了。
宁常雁默了默,才续道:朕听说,一只手戴两只镯子容易磕碰出划痕,白白浪费了好料子,皇姐不如把这只翡翠镯摘下来。
宁扶疏却说:那就戴右手吧。
小皇帝接连被驳了两次面子,脸色不禁阴沉,竭力敛藏眉间阴翳,伪装出嘴角微扬的模样。
好,听皇姐的。他说着,借绢帕丝滑,将芬芳四溢的红玉镯戴进宁扶疏的右手。
如今的姐弟二人各怀心思,彼此间也没什么体己话好说,又相互客套了三两句,宁扶疏便行礼告退。
走出御书房已是暮色四合,天上的雪飘然似鹅毛,比白日里更大了。
迎面遇见杨子规,今夜正轮到他值守内廷。宁扶疏受过他的礼,径自往外走。
长公主殿下。杨子规蓦然叫住她。
宁扶疏回头,因着先前运送北境辎重与查抄赵参堂府宅时有过不少联系,两人的关系比点头之交稍稍近一些。
杨子规道:那日在玄清观上,驸马对臣说了几句话,正与殿下有关。
殿下想不想听?
宁扶疏眉梢微挑,示意他说说看。她还挺好奇,顾钦辞在外头,是如何评价她的。
杨子规在长公主和好兄弟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他记仇,年近二十了还没娶妻,吃不得狗粮。当即把顾钦辞那日的话,一五一十复述。吐字时,着重强调了娇妻在怀四个字。
宁扶疏捧着暖炉的手指倏尔一颤:他真是这样说?
杨子规恭敬道:臣不敢欺瞒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