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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下人伺候她,是指望她给予更优沃的月钱。朝中官员敬仰她,是指望靠她的提携平步青云。包括后宅那些面首,图的也无非是她的财与权。顾钧鸿道,她受到的恭维和听到的喜欢比常人多百倍千倍,但她得到的真心,也许比不过路边乞讨的叫花子。
在宁扶疏的世界里,朝暮阁中小倌儿图她美貌且出手阔绰,宋谪业把她当作步入朝堂的踏脚石,骆思衡满心只有一己之身的清白和翻案。就连本是同根生的嫡亲胞弟,也跟她玩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宁扶疏都知道,她看得心知肚明,还如何能轻易相信旁人说的喜欢。
她眼中看见的,各取所需是随处可见的家常便饭,反倒是最单纯的赤诚之心,缈如皓月星辰,可望而不可及。
那我该怎么办?顾钦辞一只手伸进衣襟里,指尖在那块质地细腻的玉牌表面反复摩挲,我做的,对她而言是稀疏平常。我说的,在她看来都是巧言令色。
我还能怎么办?
他语速不由自主加快。
又耐不住性子追问第二遍。
顾钧鸿忽闻几声骨节活动捏出的脆响,在封闭空间内格外清晰,垂眼便瞧见顾钦辞手背青筋如藤蔓凸起,摇了摇头: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沉不住气,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
他的性情素来不急不躁,在边关时,人人都笑称他是最温文尔雅的大将军。这也是为什么,相比起顾钦辞,武康侯早些年更看重这个长子。
先喝杯茶降降火。这晌亦是一派从容淡然,新倒了杯温茶推到过去。
顾钦辞没看那盏清茶:你不知道,我每次看见她和其他男人暧昧调情,看见她躺在其他男人的怀里,想到朝暮阁那些谄媚贱奴作践她的身子,我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
嫉妒得发怒、发狂。
想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顾钧鸿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记得你去年离家之前,母亲给过你一只翡翠镯子。
车轮辘辘行过长街小巷,话音落下的同时,马车也徐徐停了下来。车夫先将轮椅搬了出去,而后顾钦辞背着长兄跳下马车,把人放在轮椅上,给那吹不得冷风的双腿铺盖好绒毯。
松手瞬间,他隐约觉得,顾钧鸿的身体似乎蓦然有些僵硬。在马车上始终清朗温润、从容不迫的声线好像也哑了许多,像琵琶绷拉过紧的琴弦,奏出裂帛之音。
这里是沁阳大长公主府?
顾钦辞竟在他眸底看到几点零星的恍惚:兄长和大长公主认识?
顾钧鸿十指不由自主揪紧绒毯,又一点点松开,每个字都吐得很艰难:没事,进去吧。
顾钦辞心底疑窦更甚,但因府门已然大开,堪堪将困惑压下。
此时此刻,金陵城的另一头,有辆六轮画壁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时而传出几句歌声。
那唱歌的嗓音含带些许鼻音,微微沙哑,似乎歌者正在风寒病中。却并不影响压准调子的小曲儿悠扬婉转,拖出绵长尾音。
宁扶疏做了七个月的摄政长公主,几乎日日在堆积如山的公文中度过,没有一刻真正的放松。原以为那样的日子得等到朝纲清明时方能到头,没曾想还政君王倒叫她提前当上了闲人。
比预想中的,还要更悠然自得几分。
奈何比起风平浪静,这世间更多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宁扶疏刚回到府邸,就接到影卫禀报,长公主马车刚离宫后半炷香,便有一队和他们武功不相上下的黑衣人,相继出了宫门。
无疑是皇室暗卫,宁常雁派出来的人,如今正潜藏在长公主府四周。
但由于对方背后的主子是皇帝,他们不敢随意跟人动手,还请长公主殿下拿个主意。
宁扶疏听闻此消息时,正脱了凤头云履倚在紫玉珊瑚屏榻上。她未簪珠钗的秀发披散,如飞流直下的瀑布垂落在没有一粒灰尘的地毯。手中捻着一串玄清观道长亲手打磨的沉木流珠,悠悠数过三百六十五颗珠,应星宿之度。
她半睁开惺忪睡眸:你管旁人干什么作甚,由他们去。
影卫小心翼翼应下,又问:那咱们呢?主上不做点什么吗?
宁扶疏招手让琅云上前来:本宫记得,昨儿个朝暮阁说他们楼里刚来了五个少年?
是有那么回事。琅云点头。
宁扶疏勾唇莞尔,眼尾拖出娇艳绮丽:既然有,那还不快去办。
琅云立马会意:诺。
宁扶疏重新阖上眼睛养神,她并不意外宁常雁会派暗卫监视自己。多疑是自古帝王的心头病,一旦染上,便再难拔除。
它就如一颗生命力旺盛的种子,汲取人心猜忌为食,疯狂地生根发芽、滋蔓生长。根茎枝叶缠绕住五脏六腑,渗透进血液骨髓。
自此,怀疑变得根深蒂固,无休无止。
宁扶疏当下需要做的,便是表现出自己当真无心权势了。不再联络朝臣官员,甚至一味醉心风雅,总之得在回封地之前,让宁常雁彻底相信坐下龙椅安稳踏实,让他食能安寝、夜能安寐。
朝暮阁那边惦记着朝歌长公主一掷千金的豪阔,半秒钟也不耽搁,忙将小倌儿送来了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