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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月秦被她吼得一愣。
    宁扶疏也在这句不留情面的申斥出口后,缓缓平复胸腔烦躁,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过分了。
    李月秦终究是名十七岁的姑娘而已,自小娇生惯养被宠着长大,没见过朝堂风云和百姓疾苦,如今沉溺在痛失亲人的悲恸中,难免意气用事,不理智些。
    宁扶疏想平心静气地同她解释两句,李月秦却已经冷冷拂开了自己按在她衣袖上的手掌,仰头试图将眼泪倒憋回去。良晌,唇间漏出一声好似失望的讥诮:朝歌,你好生无情
    和陛下一模一样,在呼风唤雨的位置坐久了,连心肠都会硬成石头。我原也想学学你们,可
    这个方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人,突然嘴角上扬笑了一声:你知道吗?我怀孕了。她右手抚上如今尚且平坦的小腹,慢悠悠揉动着:这里,有了陛下的孩子,我要当母亲了。
    宁扶疏看着她温柔的动作,难掩惊喜:阿雁知道吗?
    还没同他说。李月秦轻描淡写,但他素来不喜欢我,就像先帝不喜先皇后,没有爱屋及乌的感情,大抵也不会喜欢我生的孩子。
    可朝歌你同我都是女子,应当能够明白我为人母亲,为人子女的心情。我想用腹中这个孩子求求你,求你饶母亲一条性命,好不好?
    宁扶疏柳眉轻仄,微抿的唇线足以透出她的答案。
    朝歌长公主之所以能在男尊女卑的时代稳坐朝堂巅峰,靠的不仅仅是尊贵的出生和先帝给予的监国大权。更是她比寻常男子更了得的魄力与气度,手段非常,杀伐果决,当断则断。
    被李月秦泪眼盈盈地注视着,她一时间没细想那句用腹中孩子相求所谓何意,到底是极尽无奈地长叹出了声:
    对不起,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月秦!话没说完,宁扶疏蓦地瞪大眼睛,急忙伸出手臂阻拦突然冲往昭阳宫殿门的女子。
    可李月秦不知从哪儿来的巨大力气,猛地推开宁扶疏挡在半空的手。
    拿自己的头,狠狠撞向铁制门环。
    兽目怒睁,露齿衔环的朱雀铺首顿时浸染殷红血迹,如威猛凶兽食人肉饮人血,在昏暗宫灯下异常森谲可怖。
    李月秦额侧的血窟窿源源不断渗出鲜血,她那怀着胎儿的肚子似乎也撞着了殿门,有血珠蜿蜒流淌过腿根滴落地面。重伤之人瞬间失去浑身力气,背脊虚靠结实殿门缓缓下滑,屈膝跌倒。
    宁扶疏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霎时被吓得后退半步,不慎踩到曳地衣裙,一个踉跄险些也同李月秦一样摔倒。
    她抓着琅云小臂,阖了阖眼,血污却恍似刻在眼皮子内挥之不去。这反倒促使她镇定回神,凌厉眼刀扫过愣愣站在原地的抬辇太监:都愣着作甚?还不快传太医!
    月影弄宫墙,小太监匆忙奔跑的身影倒影其壁,听闻脚步凌乱。琳絮天生大力,打横便将李皇后兜膝抱起,三步化作两步走,把人放在昭阳宫偏殿床榻上。
    一早备着给长公主沐浴之用的热水此时盛满铜盆,巾帕浸没又拧干,琳絮欲替皇后娘娘擦拭头上血迹。
    却不料,床上的贵人别开了脸。
    似拒绝收拾伤口,低低唤了声:朝歌
    宁扶疏接过那块布巾,走上前。
    李月秦这回没有闪躲,任由她动作轻柔,碰过自己阵痛不已的伤口和久皱不舒的眉头,但并不能缓解什么。因头部与腹部剧烈疼痛,只能勉强发出打颤气音:朝歌,我这一生坎坷,时至今日属实没甚么可留恋的
    蹒跚学步时痛失父母,虽幸得姑父姑母悉心照料,可他们终究是要离我而去了及笄婚配之年难违父命,嫁入这四四方方的深宫,自此与心上萧郎陌路永别与一个互相不爱对方的人,表演外人眼中那和睦的帝后伉俪情深,身心疲倦
    自入宫后,更没有一刻属于我自己。
    她低低一笑:如今,总算是到头了。
    别说傻话,御医马上就来。宁扶疏给她盖好被褥,继又往里头塞了一个汤婆子。
    无论她和李月秦私交如何,宁扶疏都做不到看着两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她尽力安慰:就算从前再难熬,现在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母子连心,往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母子连心?李月秦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眸中水汪汪的苦涩蓦地结成森寒冰棱,阴戾刺向她,长公主也会懂这般亲情深眷吗?
    你重欲冷情,铁石心肠,此生注定落个众叛亲离,孤寡一生的下场!可我仍旧不死心,妄想用自己和这个未出世孩子的死,换你一点点心软与怜悯,将对我的一点点情意转移到母亲身上,给她一条生路。
    她沙哑声音落下,换作沉寂如灰的眼睛闭上,仿佛再不愿看这八苦人世。
    只将平生最后一点留恋交到朝歌长公主手里,而自己,精疲力竭,苍白唇瓣晕开一抹几不可见的浅淡笑意。
    宁扶疏无端从这丝笑中,读出了解脱意味。喉咙似蓦然被堵住,几度张嘴,都发不出丁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