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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
    似听见了他心间的痛喊,就在他即要陷入绝望的一刹,倏一转眼,无数鬼影骤然消散,而眼前那面目可憎的恶鬼却身形一虚,变作了一个女子模样。
    “……”霎时间失去了挣扎的气力,纪濯然难以置信地恍然望着眼前女子,双唇轻轻嚅动几番,无声喃喃,“……母妃?”
    一如他儿时记忆中的母妃,容妃笑得那样美,那样温婉,如玉般细腻的手腕上玉镯玎珰相击,再轻柔不过地捧起了他的脸,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脸颊,“然儿——”
    于是便有泪自他眼中落了下来。
    “……怎么哭了?”见他落泪,容妃慌忙替他擦拭,口中柔声呵道:“不哭,不哭喔,多大的人了,怎还落泪,惹人笑话——”
    可那滴滴热泪却怎么也擦不尽。
    不觉仿佛回到了幼时,纪濯然只怔怔望她,怎么也看她不够似的,恍惚想要抚她面颊,又被她一把握住了抬起的双手,听她话音软软地笑嗔:“真是的,怎么手也这样冰……”
    蓦地,手中似被塞进了一块硬物,他不禁一愣,垂眼看去,竟见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把淬了毒的短匕,而那锋利的匕刃已尽数没入了一片月白——
    不……
    不要……
    血色急遽扩开,纪濯然双瞳惊惧地剧颤了起来,万分失措地猛抬起眼,瞳孔中却倒映出了傅断水的面容。
    ……不!
    顷刻,四周景象乍然变幻,无数恶鬼卷土重来,幢幢伏在纪濯然身侧,却没再靠近他,而是只在旁连连讥笑着,口中似念似唱:“皇帝——陛下——”
    “机关算尽,得失难抵——”
    “梦幻泡影,皆成烟云——”
    句句唱词笑音被梦境拉扯得既尖又长,嘈哑难听,似能将人的神智片片撕裂。
    一片刺耳笑声中,傅断水跪俯在纪濯然身上,丝毫不顾毒匕穿身的痛楚,抬手扼上了他的颈间,望着他的眼中无怒无恨,唯有冷意。
    不……
    不要这样看着他……
    他不想……
    脖颈被扼,纪濯然无助地望进了傅断水的双眸,却见他那浅色的瞳仁中只写满了漠然,里面再倒映不出他自己,一时间竟快要窒息。
    不,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真的……
    ……
    ……是了,这不是真的!!
    那日,被烧毁的国师塔中焦痕遍地,余烬飞扬,有两道人影蓦然现身——那身着青衣的人是怎么说的?
    ——“你又如何得知,眼前所见的并非幻梦?”
    ——“做噩梦了?”
    倏而,两道同样的声线同时响起,一在梦中,一在现实——
    纪濯然猛地睁开双眼,浑身上下如同浸了水般汗湿淋淋,愕然与站在他床沿的青衣人对上了视线。
    灯影一晃,再晃。
    全没将这旧时太子、今时新皇放在眼里似的,三九一手托着灯盏,一手半撩起仙君贴在自己额头的显形符箓,放肆地趴在龙床边沿,探头探脑地借烛光上下打量了纪濯然一番,随即惊叹般地倒抽了口凉气,扭头与谈风月道:“嘶,这才多久没见呢,他身上怎么就……”
    染上了这么重的阴气?
    谈风月手中银扇一摇一晃,冷光骇人,开口话音仍是那般冷的淡的,“当初国师那张咒符,凡人用时需耗费阳气为引。太子殿下只问了用法,不问害处,不知凡人阳气亏损后最难补回,易受阴邪之物侵染……可不就这样了么。”
    即便梦中恶感还未褪尽,也仍听出了他言语间的暗嘲,纪濯然面色极寒,五指指尖深深掐入了掌心。
    借由钝钝痛感稍醒过了神,证实自己正处在现实之中,他不自觉地低低松了口气,片刻方道:“不知二位……缘何深夜擅闯皇宫?”
    到底是皇帝了,面上不再总挂着笑,如今气虚体弱,却仍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慑人意味。
    只是谈风月向来连天君阎罗都不曾放在眼里,何况这区区人皇,只貌似谦逊地微一垂眼,不卑不亢地以自身身份狠压了他一头:“不瞒皇帝陛下,我实是仙宫风使,天上地下,实在不知还有哪处去不得。”
    “就是说啊。”对这两面三刀的太子无甚好感,三九既不畏他也不敬他,大喇喇一屁股坐到了龙床上,在旁帮腔:“我看太子殿、啊不是,皇帝陛下,你还是对我仙君客气些才好。”
    “……”
    对上了谈风月那双灵光暗浮的金瞳,纪濯然面色不可谓不复杂,忽陷入了一片沉默中去,半晌无语。
    既是沉默,那便是心中正打算盘了?
    谈风月心内凉凉一哂,径自坐到了龙床边沿,待再开口时口吻却放缓了几分,“只不过话虽如此,我们二人此次冒昧前来,却是有求于皇帝。”
    话音落下,纪濯然尚未来得及接话,三九倒先露出了一脸讶然:“啊?——”
    要知道他可是暗暗将害得两个小叶子身死的恶账都一并记在了这纪濯然身上,一听仙君这话便满不乐意,“怎么是‘求’?”
    谈风月略一挑眉,不轻不重地轻敲了他一记:“与人相处,总得讲究一个人情世故。再怎么说,我们也曾与陛下有过几分交情,当然要先‘求’才是。”
    言下之意,若求不得,之后如何,不言而喻。
    先称“皇帝”,后称“陛下”,真不可谓不讽刺。纪濯然不动声色地忍了这二人的一搭一唱,心念稍转几轮,不过少顷便定了神,稍显艰难地撑起身子,半靠在了软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