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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秦念久好笑地轻咳两声,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这不是……呃……”他略作思索,挑了句稍微沾边的俗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三九生无可恋地把衣裳穿正了些,略有些委屈地抬眼看向秦念久,“为什么是我去,而不是你们去……都已是托梦了,直接扮成那洛姐姐的模样,与他们好好告别一场,不是更好嘛?”
“不好不好,”秦念久连连摆手,“假扮的洛青雨又不是真正的洛青雨,怎好去与她的家人诉别,冒领亲恩?还是得要你去——你既是沁园生人,他们多少看你面熟,又是……呃、咳……”
他怕触及三九心伤,稍噎了一下,谈风月便自然地把他的话接了下去,“又与那洛青雨一样,同是被奸人所拐去的,因而由你去与洛家人说明,是为最好不过。”
没等三九再辩上几句,他又接着问道:“教你的说辞可都记熟了?”
三九只好点头,“……记熟了。”
他脑筋一贯活络的,记东西也快,掰着手指将几个要点拣了出来,摇头晃脑地背予谈风月听,“……先前我大闹‘运通’一事,亦是仙人授意……惜洛青雨被拐后遭遇了不测……如今奸人已死,她也当能安然入轮回……亲缘未了,总会再续前缘……”
明明已将这套词记了下来,但要在仙君审视的目下背过一遍,他难免还是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话音也磕绊了起来,“哦,还有,呃……要给她立一个衣冠冢,就立于……立于……”
见他卡了壳,谈风月适时提醒道:“镇子东南——”
那是他仙君早些时候勘算好了的一处福地,三九立即顺畅接了下去,“镇子东南角,右靠山林处,生有丝茅草的一片阔地……”
耳听着谈风月与三九父慈子孝般地一考一答,闲下来的秦念久长长打了个呵欠,倦倦地偏头望着月亮出神。
是那老祖早些时候出的主意。
说来也怪他,好巧不巧地胡诌了一句“在西”,直将那洛青雨安进了“流离城”中,一棒子击碎了洛家人心中残存的希望——上回在“常满绣坊”见着洛家人的时候,便见那洛夫人面上有了早衰之相,今次远远见着了她,更是已显出了将亡之兆,怕是要不好了——解释是没法与他们解释的,亦不好将实话全盘与他们托出,还不如给他们织一场真假掺半的美梦,瞒下洛青雨的死因,只交待她经已归西的事实,再以“续缘”一说给他们留些盼头……
左右洛青雨确实已死,还正在那裂分红莲地狱中受难,若有亲人能为她立冢,予她烧祭,多少也能给她积下些福德,待她真正再入轮回时,便也多少能得些荫庇,投个好胎,实是最为妥当不过。
……虽不知成效如何,姑且先这么试它一试吧。秦念久昏昏欲睡地撑着头,听三九问谈风月:“那我该说我是哪路神仙座下的童子呀?”
谈风月瞥了那正犯困的阴魂一眼,随口道:“就说是九凌天尊座下的吧。”
三九点点头,暗暗记牢,又在心里将那套词默背了几遍。谈风月替他理了理衣裳,翻好袖领,而后轻推了一记秦念久,“劳天尊大驾,将他送入梦中吧。”
……
已是夜深人静时,又是月下屋檐上。
单论夜景之美,是十个沁园也远抵不上一个青远的。没了那折着月光的满城琉璃,只有满眼黑秃秃的瓦顶,如一潭死水般蛰伏在黑夜之下,谈风月与秦念久就坐在常满绣坊的屋檐上,靠这浓黑的夜色隐蔽了身形。
三九已被送入了洛家人的梦境之中,若放在平时,身侧阴魂定要忧心忡忡地跟他叨叨上一串:不知成功了没,不知三九扮得像不像,不知他词背得熟不熟,不知他有没有说漏嘴,不知洛家人信了没有……
但此刻这阴魂却像是困得有些蔫了,只虚着眼睛抿唇不语。他拿黑伞撑着下巴,脑袋左右轻摆着,又捱不住困似的一点点往下垂得愈低。
……想他连夜未眠,又是查阵又是与宫不妄打斗,刚还送了三九入梦,该是确实累得很了。谈风月难得善解人意地没闹他说话,只兀自忖起了一会儿要去哪里落脚,才能让这阴魂好好歇息一下,肩头却蓦地一重——
当真是困得狠了,黑伞单薄,摇摇晃晃的也抵不住自己,秦念久意识模糊地轻皱着眉,寻见了个物件便往上一挨,含混地咕哝了一声“借我靠靠”,便昏沉地阖了眼。
“……”
谈风月愣怔地看着这突然就靠到了自己身上的阴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抬手将这阴魂推开,只是手刚碰到了他身上,却又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化推为拉,将他揽低了下来,放他在自己腿上枕好。
这老祖身上的温度远不似他外表看起来那般冰凉,闭目浅眠的秦念久只觉得枕上了一片暖软,教他不自觉地舒开了轻皱着的眉头,连呼吸都放轻缓了许多。
自己都闹不清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谈风月垂眼看着自己怀里睡熟了的阴魂,连搭在他身上的手都忘了收回来,“……”
换作平常,他可没这善心,也没这耐心,但眼下——就好像那柄银扇,他觉得趁手,便将其充作武器用了下去,此时的他揽着这阴魂,亦觉得还挺趁手,便这么揽了下去。
……就当是在日行一善,攒功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