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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故去的第三天,柏木灵柩用纸马车、纸钱送走了。师傅无子,出殡由大弟子在前拿牌位,而我抬棺。待棺木被黄土掩埋,人间就少一医者,地上多一新坟。下葬后三天,他坟墓拱好,我看书上说亡者要在天上渡过一条河才能见到四神,河上鹅毛不漂。于是糊了三条纸船焚烧。他去世后的第七日,天一教祷祝来府中念经超度。那天子时,我和其他人围在火盆边,烧着纸天梯。燃烧后的灰烬随风翻飞,我一时怔愣,心中忽然平静。
    盛临十三年,在这样的茫茫然之中,我搬到了禾木医馆。
    盛临十五年腊月二十一的下午,我锄完师傅坟茔的杂草,在禾木医馆所在的草市镇市肆上买了些香油回去供奉四神。店家笑我:“李平,你最喜欢哪一尊?”
    我笑着回他:“都喜欢,都喜欢。”
    他说:“你该多供一下色神,保佑你娶亲。”
    我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答话。
    这时他的小儿子从里间跑出来,他喊:“快回去,最近走丢了那么多孩子,我把你丢了,你娘亲可怎么饶得了我?”
    而我背着小背篓回去医馆。年关到了,人牙子也要过年,长安城丢了好多小孩子,分管我这片的燕捕头上禾木医馆吃饭时,说起来也是叹气。
    我叫他多拜一下气神,气神主管运气,说不定能找回来一些孩童。
    茂朝家家户户几乎都供着天一教四神。我再不虔诚,也在厢房中设了四尊小神像。天一教的教义很奇怪“物我两忘,天人合一”。总坛设在人迹罕至的乌斯藏,教中奉酒、色、财、气四神为尊,纹花为记。
    说书先生最喜欢摆谈什么“天一教以武功最高者为教主,四神在人间各有使者。”但因为和我没关系,我没记住恁多。
    腊月二十一的傍晚,我将香油供奉到四神像前。前铺门被人砸得砰砰作响。我去前铺开门,来者两人,一个横抱着另一个,都作黑衣劲装打扮。
    站着那人求我:“大夫,挖出他心口蛊虫。”
    我害怕这些江湖异士,小声问:“什么蛊虫,在哪里惹上的?”
    站着那人答:“为了保命,在西南苗域九死一生才种上共生蛊。没想到生不如死,与其顶着这感觉一辈子,不如大夫挖出。”
    我爱莫能助:“这…我没办法。我只行医不害人。你带他走吧。”
    这两人没为难我,自行离开了。
    这是我行医两年来,接的第三波要求挖出心口共生蛊的江湖人士了。师傅留下来的《蛊术》上写过,西南苗域有蛊,其名“共生”。主蛊与附蛊分宿两人体内,两蛊的宿主同寿。换言之,只要主蛊宿主活,附蛊宿主即是生。师傅还在医书最下方注明:若非生死攸关,决计不可寻。我看到此处时问过师傅,真的没有解法吗?师傅摇头,说已经问过,真的没有。
    而关于这蛊虫的其他事项,没见其他书籍提及。
    到了晚饭点,我去厨房中烧火做饭。今天没朋友来找我,我只须做自己的。
    我性子独,接手禾木医馆后并未多熟络几个人。相熟的有四个,一个是褚明,一个是分管此处的燕捕头,一个是隔壁家的桑兰姑娘,还有一个叫卫彦。
    褚明是个话和毛病都很多的人。
    他身形瘦小,是我的同行,不过专看花柳病。青楼楚馆的龌龊生意也照接不误,收入丰厚。我去卫侯府给卫侯的美妾灵仙看病时,他也在。我同他探讨了一番,发现他在医术上颇有造诣。我被他套到住处,他就总来禾木医馆中晃荡。好在他虽外有“奸猾龌龊”的恶名,与我相交其实坦诚友善。禾木医馆的钥匙除了我自己有一把之外,他也有一把。
    他过来吃饭时说我太老实,不知道向卫侯讨赏。传闻卫侯是天下最富裕的人,卫侯府在长安城东南,卫侯出手大方。褚明向卫侯讨过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能识别特定的气味,经常在我身上玩。我一看禾木医馆飞进来一只雪白的小鸟,就知道他又偷偷往我衣服上洒特制香料了。开始我能嗅出来,之后就嗅不出来,只有鸟可以。他就得意,说训练小鸟有成效。于是在他的捉弄下,我能分辨许多香气。
    这些香气中我喜欢芝兰堂的定心香,去给事中的别馆中出诊时,我衣服上沾过一点。褚明那天来也说好闻,只是一两一柱,我舍不得买。
    褚明总抱怨住自己隔壁的屠夫刘五夫妇。刘五我见过,身形和褚明一样瘦小,从背后看还以为他两是一个人。刘五娶个娘子偏偏高大威猛。褚明近日说刘五夫妇在院中堆放肉,招蚊虫扰他清净。
    他为这事去找分管草市镇的司户参军蔺林好几次,但他名声不好,总是不了了之。我叫他去找燕捕头,他又不肯他帮燕捕头治过抓人受的伤,但燕捕头不齿他,两人从不凑一起吃饭。
    而且他还怕小孩,喝多了酒又夸口自己医过很多小孩。
    我怀疑他只医青楼楚馆报酬丰厚的,不会医小孩。他说小孩是不得不医,只是医的时候会想起他小时候不太好的事情。
    我激将起来,他居然给我看了一个名册。他那个名册有些奇怪不止姓名籍贯,连去往何地都有。我都不会记这样详细,倒头一次晓得他比我更细心。
    燕捕头的话则不多,处事刚正不阿。我从没见他和大理寺下来的人走动,因此没能升迁,始终做着草市镇的小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