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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建业看向白秉臣,目光微动,问道:“若你为白成泽,心中忠义,是忠国还是忠人?”
这轻轻一问,却似叩击白秉臣的心门,让他为之一颤,隐约感到有什么想法破土而出,却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白建业没有等他答案,继续道:“丁铖交付玉玺后,穆德帝封其为侯,封地濮阳,封白成泽为将,欲收其为羽翼。白成泽知穆德帝心性狠绝,执意要送丁铖入封地后再回朝拜将,果然在途中,穆德帝派人伏击,欲击杀丁铖。白成泽护住丁铖,举兵抵抗,盘踞关口三月不退,逼迫穆德帝退让。权衡利弊下,穆德帝不愿在此处耗费太多兵力,选择退让,放丁铖入封地。”
“经此降而复叛,穆德帝感念白成泽忠勇,又忌惮其忠勇,不知该如何安置。辅帝阁先生献计,命白成泽守旌州雁子关,雁子关内就是丁铖的濮阳封地,念其对旧主之情,定会誓死守护黎国北防。果然,丁铖百岁无疾而终,白成泽守边防未败,直到丁铖逝世后第二年,方长辞世间。”
白建业言及此处,才伸手抚摸着那枚玉扳指,道:“当年白成泽护丁铖入关,分别之际,丁铖褪下手上玉扳指,赠与白成泽,眼中含泪,言:我生来不是雄主,可君却是自古难见的贤臣。是我拖累,致使君反复奔劳,谋靖国大计。雁子关一别,此生恐再难相见,念及往昔,五内茫然,心有惶惶,恐负君之忠义。特赠扳指,谢君护我十二载,就此别过,天涯路远,万望珍重。”
“白成泽回道:十二载君心未疑,臣蒙此殊荣,古往今来,莫有前人,更无后者。怎敢不尽心竭力,以报陛下恩德。”
随着白建业低沉的声音补全白家族谱上的这句残言,白秉臣似乎能隔空看见,城墙之上,君臣二人依依惜别的场景,十二载朝堂相对,君臣一场,都寄托在这枚玉扳指上,两人相对作揖,终是站在同高处,行了一个平礼。
白成泽站在城墙上,看着丁铖在兵士的簇拥下纵马离开,像极了多少次金銮殿上自己接过虎符,丁铖领着文武百官,送自己出征时的样子。
无数次,这个不谙权谋、纯粹地将一片江山交付在他手上的皇帝,送走他的背影。而这一次,白成泽看着这个帝王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消失在他的眼际里,才转过身来,握紧手中的长枪。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愿以手中长枪,护我靖国主君最后一程。
白秉臣的目光再次投到这枚玉扳指上,眼中情绪早就大不相同。
“白成泽大限将至,立下规矩,为保白家延绵,免受忌惮,白家男子习文,不专武事;为免白家兵法武功失传,白家女子习武,自此百年,皆遵从先祖遗志,未敢忘矣。”
白建业的目光重新聚集最高处的那个牌位,那是块无字牌位,白秉臣也曾问过自家先祖是何人,可白建业从未回答过。就在今日,他将昔日闭口不谈的过往一一道出,倒像是时间紧急,隐隐有托付之意。
“于国,先祖护得靖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于君,先祖护得旧日国君百年安康,于家,先祖护得白家绵延至今。聊此一生,白成泽的忠义家国已经做到极致,无人可出其右。唯一遗憾的是,他放任自己的名字在史书中践踏,独自承受不忠旧主,不敬新君,身为靖国大将不战而降,身为黎国之臣又降而复叛的污名。”
“也正是如此,白家有此旧名在册,从未受到黎国君主的重用。这也是为何你说自己在学堂之中,屡受排挤的原因。在他们这些世家的眼中,我们根本算不上黎国之民,即便已过百年。”
平都中有开设给朝堂子弟读书的学堂,白秉臣自旌州到平都就入学研读,可是学堂中的人对他要么避之不及,要么对他满含讥讽。白秉臣原本以为,这是由于自己和他们不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没了幼时情分,总会有排外的生疏感,哪里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不过他可不觉得那些学中子弟会对这段往事了解地这样透彻,多半是他们在朝为官的父亲叮嘱过,叫他们不要和自己来往过密。
白成泽到底是怎样的权谋智计、骁勇无双,可以在穆德帝的眼皮底下护住旧主一世,还能让之后的国君都对白家后人有所忌惮,不敢重用。
忆其此处,白秉臣不由流露出钦佩的目光来,被白建业看在眼中,心下宽慰。
他怕这个没有进入过官场的孩子,会因为知道白家先祖之事,心生不满。可见他当下神情,白建业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没有白白地说了许久。
从这段往事抽身出来,白秉臣的心却难以平复,他从未和父亲深谈过,没有想到这次原本由质问开头的事件,竟让他无意间贴近父亲的心思几分。
“所以,父亲同我讲谈如此之多,和苍山之事又有何关联?”白秉臣忍不住开口,问出这个一直盘旋在心底的问题。
“有着背叛旧底在的家族,再次做出背叛之事,是不是更容易让别人天然就信上几分?”白建业转过头,看着白秉臣,目光灼灼,反问道。
“什么?”
白秉臣还未反应过来,白建业就继续道:“辅帝阁执政已久,在黎国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原本我和你几位叔伯并不信鬼神之说,认为辅帝阁代代辅政之说只是有心之人在背后玩弄权术的把戏,因此筹谋了这场兵变,意欲举兵苍山,正法卫洮,结束辅帝阁长达三百多年对黎国朝堂的把控,还政于君,怎料是我们莽撞,未探明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