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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他穿上对方给的救生衣,在高坡下了救生艇。泥沙从他的脖子周围飞速流走,在这种速度下,还必须要躲避树枝和任何一切可能伤到人的漂浮物。环视一圈,凑到需要帮忙的地方去,他把刘荼荼和刘茗茗从楼梯上抱下来,不挨到一点水地托举到别人的船上,后来又背了一个尚在哺乳期的妇女,才接了三个人,他的手臂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有救援人员看宋知干得卖力,给他一个木板,这样可以不用凭手臂托举,借用水的浮力来传送人。于是他便像一头黄牛一样,接到人之后,将木板前端的绳子挎到肩膀上,身体前倾。
一瞬间,肩膀被粗砺的绳子狠狠勒进,宋知眼眶睁大,差点呕血,低声骂了句我操。
旁边有同龄男孩同样拉着载人的板子经过,顶着一张黝黑的脸,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宋知提住一口气,说没事儿。
他逆流而上,将妇女们送到街口,继而运到救生艇上去。深水浑浊,有树枝在水里翻滚,划破他的衣服,也察觉不到。
一晌来来回回,送了约莫几十趟。
这几天宋知一直没什么食欲,但这天中午,却破天荒地在救援队的大锅旁干了三碗饭。
坐在那里无情无实感地吃,好像不是为了吃饭而吃,只是为了重复一个咀嚼的动作,给脑袋塞进一点摄入的感觉。
一连两天这么拼命,宋知直接累瘫了。终于等到即将疏散完的时刻,大队长说不需要他再来帮忙,叫宋知安心在小阁楼里候着,等他们来接。
宋知放了心,在二楼上走来走去,喂了猫狗,鸡和兔子,百无聊赖,终于熬到下午……
他简单地带上生活用品,收拾好家里的一切,却听到外面的天地一片安静,毛尖儿在角落里蜷着睡觉,睡得香甜。
宋知蓦然觉得事态不对。
再往外看。
却看到已经远去到千米外的最后一波救生船。
他人一下慌了。从窗外探出大半个身体,朝离去的救生艇高呼:“喂!”
“喂!!!”
这算怎么回事?
“喂!别走!还有一个!!!”
一边高喊,一边用力招手,但身体一时没保持住平衡,脚猛地一蹬空,头朝地栽下去了!
水流得急,落水之后,人像下饺子一样,身体跟着翻滚,宋知心肺骤停,恨不得多长出几条腿固定,但水流用力地拽着他,势要带人一起远走。
洪水迅疾地向后街流去,宋知被卷在其中,毫无挣扎的余地。他扑腾几下,试图站稳身形,可脚下泥沙更滑,根本站不住脚!
眼看被逐渐冲远,他中途曾抓住过树和电线杆,但手滑了又滑,每次的结果都让他感到切实地无助和绝望。会不会冲到深水区都是未知,头次这样身临其境遭遇洪水,宋知只感到一股从头到脚的恐怖……
在他人生最惊慌失措的二十分钟里,宋知终于抓到一棵大树,誓死不松手,硬生生撑着自己,低吼一声爬起来。
他爬到别人家的库房,屋内的水流不急,比外面强了太多……宋知抓住楼梯立柱上楼,终于在没水的地方脱力坐下,劫后余生似地,缓神大半天。
等了三个小时,才等到水面变得稍微风平浪静。
他养足力气,找了块能抓的木板,一路试探着划水回到家里。
往日娇生惯养的小茶爷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狼狈的时候了——
脸色惨白,浑身往下滴水,湿淋淋的水痕一路淌至二楼,白t恤上有破开的口子,几道拉绳的泥印。
毛尖儿和翼德都被他进来的模样吓住了,随后,翼德过来轻轻舔他的腿。宋知把衣服脱掉,筋疲力尽地扯下床单,擦干身体。
他坐在床边,口吐热气,浑身发冷,无言风又愣怔。
现在呢?
该做什么?
眼看四周被洪水包围成一座死城,他的呼救杳杳无音。从下午等到半夜,宋知没等到一个人来。
他没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小时后,宋知再也没抵过身心传来的疲惫。
他发起了高烧。
……
一场末日号角般的天灾似乎肯宣告终止,洪流不再翻滚涌动,填满所有低洼的地方。
昏昏沉沉,日出月落,宋知在小小的阁楼里,熬了八天,活像过了漫长的一世纪。
难以想象,人在缺乏水和食物的环境下是怎么撑过来的。
郑海忠给他留下的烙饼由于潮湿,细菌滋生,早已生出一层灰绿色的霉菌。
宋知捱着五脏六腑的烧灼感和疼痛,抱膝在墙角。
他脸颊发烫,口渴得厉害,脑袋像被烤熟了,只要头不贴着膝盖,世界就天旋地转,地平线会不断起伏,泥色的水变成天……身体缺水,以至于他甚至冒不出虚汗……因为无物可冒。
他失去时间概念,每天对着水面,万念俱灰。
也许人就要烧死在这里了。
……
混沌的意识里,有人似乎在外面悉悉索索地说话。
黑土松饿坏了,正在屋里咬尾巴发疯,此刻突然四脚抓地,盯着窗外,然后向外高声犬吠。
来人打开窗户的瞬间,入目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身形隐没在阴暗角落里的宋知,安静地把头埋在膝盖里,脚踝的高处有褪不去的洪水,一只顶着忧伤表情的狸花猫,前爪扒着他的头发,后脚蹬在他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