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季昌明眼中最后的期盼落下，他明明没有动，但脚步却突然不稳，趔趄地退后几步，直到带着伤的后背重重撞到墙上才止住脚步。
    季昌明一手撑住身后的墙壁，一手握拳顶住胸口，强忍住咳嗽，低声问沈慧心：“真的……不行了吗？”
    沈慧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季星燃再次物理降温。
    她是季昌明的妻子，是季星燃的母亲，也是一个大夫，她没有办法当着季昌明的面说燃燃不行了，但她也无法说假话。
    良久，季昌明猛然咳出一口血来，对上沈慧心惊诧的眼神，季昌明笑笑说：“慧心，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不光是陪着燃燃一起，我们一家三口，永远都不分离……”
    ……
    战争的残酷永远不会随着战争的结束而结束。
    它的后果是绵延静默，又刻骨铭心的。
    季云台等人盘点清查西宁城的人口，鼎盛时期接近七万人，战前也有六万四千余人。
    如今，只剩下了四万两千人。
    除去那些临阵脱逃走掉的，死伤也在两万之数。
    季云台沉痛开口：“即便打赢了，终究也是我们伤得多。”
    辽兵一共两万出头，最后还有一万活着走了。
    剩下的，每个死在战场上的辽兵，都是两个西宁城的人用命换回来的。
    季富庭原本白胖圆润的脸庞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脸上的肉都挂起来了，他看着名册，叹息道：“毕竟只是临时抱佛脚之举，如何能够跟擅长作战的辽兵相比，这一场能胜，就已经不容易了。”
    晚上回到家中，赵夫人的眼睛上包着厚厚的帕子，正在温熏哭得看不清东西的眼睛。
    听到季富庭回来，赵夫人连忙摸索着起身，一把拿下眼睛上的帕子，问道：“老爷，燃丫头如何了？可醒了？”
    季富庭摇头，意识到赵夫人屋里没点灯，看不见，才开口说道：“没有，对外只说在养伤，但……听昌明兄的意思，今日的发热越发严重了。”
    赵夫人当即又流下眼泪来：“我当时说想办法让鑫宝跟团子他们走的时候把燃丫头也带走，我们这些老的留下来也就罢了，燃丫头毕竟是孩子，可沈姐姐跟季二伯愣是不肯，如今……如今这可如何是好啊！”
    第432章 宁可她是这世上最蠢笨懒惰自私的人
    赵夫人痛哭道：“我一生唯利益是重，但这件事上，我是怎么都看不开，便是一千一万个人，也比不上燃丫头啊！”
    早先赵夫人想给两家做亲，后来知道无望，两个孩子没缘分之后，就把季星燃当成了干女儿。
    这么些年下来，没有感情也处出感情来了。
    更何况如今赵家的生意，倒是一大半都偏向季星燃这边了。
    赵夫人是个聪明人，不能细想的事儿她就不去想了，只一张嘴守得牢牢的，对她几个亲生哥哥都不曾透露半分。
    这不是当成自己的骨肉，是不会这样筹划的。
    这一回辽人大战前后半个月，如今算是退得远远的了，城里的百姓算是有了活路。
    这一回重创辽兵，没有个三五年，是不会再敢过来冒犯的，除非真想鱼死网破了。
    但西宁城在外头的名声，也不值当别人鱼死网破，故而这西宁城也算是保下来了。
    西宁城保下来了，但是那个保下西宁城的人，却保不住了。
    赵夫人连日地哭，眼睛稍微好点儿就去看沈慧心，见沈慧心形容憔悴，更是悲从中来，又不敢露出不好的神色来，怕沈慧心见了更加难受。
    赵夫人带着丫鬟来给沈慧心替班：“沈姐姐，你先歇歇，燃丫头这里我照料着，你先下去沐浴更衣，我也给燃丫头换身衣裳。”
    沈慧心呆呆地抬起头来，似乎花了一点儿时间才辨认出来赵夫人，又回头看了看季星燃，才茫然开口：“是该换衣服了……燃燃虽然好动，不怕脏，但是也爱干净的。”
    以前季星燃天天往外跑，但是晚上回来必定是要在家里洗澡的，衣服她不在乎破不破，有事儿的时候能够熬上十天半个月不换，但那不代表季星燃喜欢这样。
    沈慧心忽然笑了一笑，有些凄凉：“是我大意了，燃燃那么爱干净的一个孩子，我怎么能让她这么脏兮兮地躺着呢，我来……”
    “我来吧”，赵夫人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她把沈慧心往外推，“沈姐姐，你自己个儿也该好好梳洗梳洗了，要是燃燃醒了，看到你这样，肯定也会伤心的。”
    沈慧心现在的模样，可没比季星燃好到哪里去。
    沈慧心虽然没有出城作战，但城墙上的士兵听她号令，那些奄奄一息、肢体残缺的人都是往她这儿送。
    可以说她才是承受了战争中最残忍那部分的人，早就心力交瘁。
    要不是因为季星燃先一步晕倒了，激发她身为母亲的本能，只怕她现在也是要大病一场的。
    沈慧心呆呆地看着季星燃，不肯离去。
    赵夫人再劝，沈慧心才低头呢喃：“我怕我一走开……就看不到燃燃最后一面了。”
    赵夫人的眼泪立刻忍不住，连忙抬手用帕子按住口鼻，坚持道：“没多一会儿，我守在这里，你就在隔壁梳洗更衣，真要有什么……我叫你。”
    沈慧心这才去梳洗，那么爱体面的一个人，也不肯关上两间屋子中间的门，就怕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