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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用力一拍桌子,苍老脸上泛起光辉:“想当年,老子追随方圣公,转战于州县之间……”
仲简冷冷打断他:“你们不满朝廷贵人敲骨吸髓,尽食民之脂膏血肉,号称替天行道。然而你们起事之后,残杀官民达二百万之巨。无数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这就是你口中的「大事」?”
信陵公被他拿话噎住,沉默片刻,喃喃道:“真有这么多百姓做了无辜亡魂?”
仲简倒也坦然:“此数乃地方官府上报,或有夸大之处,但你自己有眼,亦能看到你们一路的行事。若非你们残民之深,不下于官兵,以那样浩荡的声势,如何一年之间,全数覆亡?只留你们这些漏网之鱼,在这苟延残喘。”
冷冷注视着颓然失神的信陵公:“你们自称替天行道,却既无天命可用,亦无人心可凭,注定走上绝路。”
“既无天命,亦无人心……既无天命,亦无人心……”信陵公反复数次,忽然振声大笑:“老子在这地底下,想了许多年,不甘心了许多年,却原来从一开始,我们的路就走错了。”
恒娘想起那些自缢而死的娘子,想到无忧洞里被的娘子,心中涌起怒气,一字字道:“从你们把刀挥向跟你们一样受苦的娘子们开始,你们就错了。”
信陵公颓然挥手:“其实我教并无男女之见。若能赶走世间污浊黑暗,迎来光明神降世,普天万界,皆为光明界,再无男女之分,众人皆秉高广严容之貌。”
见二人吃惊迷茫之态,苦笑道:“我等凡人,自是难以想象这般奇妙境地。但愿我将来脱离苦海,得能飞升神界,体味这样的神妙。”
从怀里摸出块锈迹斑斑的铁块,递给恒娘:“薛娘子,你说得有道理,我那些棉籽油,便尽数送于你吧。你去摩尼寺找清惠法师,拿这令牌与他,他自会听你安排。”
又道:“刚才你身后的,可是无忧洞里的女子?”
长叹一声,“我早知他们行了这等荒淫堕落之事,却一直装聋作哑,不敢开罪他们。今日便好事做到底,送你们一程。”
伸手在石板下摸了一阵,洞室之内,发出一阵吱嘎声音,半面石壁左右分开,显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这条密道通往明溪渠口,出口处有树林,行人稀少,方便你们脱身。”
恒娘大喜,深施一礼。出去叫了九娘她们进来。仲简转过身,走在第一个,不敢回头。
第128章 看见什么?
也不知在密道里走了多久, 仲简一头撞上一团干硬的泥土岩壁,这才知道走到了尽头。
他伸手摸索了一会儿,沉声道:“这个渠口许久未用, 被枯枝淤泥堵住, 不知后面有多厚。”
缝隙中有微光透出,九娘嘶哑声音说道:“他们迟早会追过来,我们必须尽快挖出通道出口。”
女子们用手掏,用指甲挖, 用脚踢,仲简用腰刀劈,用身体撞。然而淤泥结得太厚,一时半会儿难以见功。
正在众人齐心协力之际, 通道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爆炸声。
众人不由得停下手来,朝通道尽头望去, 彼处似有极强烈的火光。
很快, 滚滚气浪涌来, 挟裹着娘子们,连同枯枝淤泥一起, 急速冲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 仲简伸出手,拉住恒娘,将她迅速护在身后, 挡在她面前, 以身做盾, 为她挡住气流。
这场爆炸持续了小半刻, 等到远处轰隆声音逐渐消失,后方通道已然坍塌, 无法通行。前方豁然洞开,天光照进来。
恒娘这才明白,信陵公所谓「送你们一程」是什么意思。呆呆看了一会儿,想起那只见过一面的老人如何说起当年,如何豪气,又如何懊恼。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民乱她本无所知,如今却如同在她面前从头到尾,完完整整演了一遍。心头微微怅然。
回过头来,看到仲简口角逸出血丝。
他毫不在意,举步过来她身边,陪她看着通道尽头。恒娘举起袖子,细细替他擦掉,眼泪流出来,低声埋怨:“你干嘛犯傻挡在我面前?无非就是摔倒在地上,擦破点皮肤罢了。何苦逞强?若是受了内伤,我如何过意得去?”
仲简本想淡淡回她:什么内伤?你听说书人瞎说。
然而眼中见到她发红眼眶,一时心中酸疼,再没有故作冷淡的力气。忽然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
恒娘被他抱住,没有退缩躲避,反而伸手紧紧环住他瘦削紧实的腰间,把脸埋进他胸膛,泪水流出来,很快打湿他衣襟。
这个拥抱热烈而绝望,两人却都没有说话。
不用再说一个字,其实对彼此的感情,也许早已萌芽,也早已明白对方的心意。
只是,兜兜转转,这样那样,终究无法说出口,也再也无法说出口。
只有这样一个深处地底,不为世人所知的拥抱,是他们所能给出,所能索取的全部。
在他们心中,只盼着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自欺欺人地希冀着,时光从此驻留,再无需面对出去后的种种离散煎熬。
俄顷,外头渐渐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女子的惊呼声。
“九娘!”恒娘浑身一激灵,从仲简怀里出来,抬脚往外急奔而去。仲简跟在她身后。
出得渠口,日光大亮,恒娘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