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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静溪自打进了这棚子。便再没有心思紧张和惴惴不安,将两道素菜都送出去之后,立刻着手准备汤品要用的食材。青荷往来穿梭不停地跑出去打探,虽带不回半点有用的消息,却照旧忙得不亦乐乎。临近中午时,就听得凉亭中传来一声锣响,素菜的品评结束,接下来,便该是两道重头荤食大菜上场之时。
花小麦知道宋静溪将这八珍会看得紧要。这两日已反反复复操练过好几回,就是为了使自己不出半点差错。此刻听得锣响,立刻便站起身,走到了灶台边。
荤食依旧从俗字开始,花小麦要做的第一道菜,也便正是那捣珍。
鹿里脊、獐子、麂子、牛羊肉与小乳猪各取半斤,在案板之上反复捶捣,直剁得肉浆四溢,几种肉糜全部混在一处,分不清你我,再将其中的筋膜剔除,置于大砂锅之中,以上等绍酒和一料酱浸泡腌渍。待得肉充分入味,便可分出一半来用清酱红烧,另外一半,却是以炭火炙烤成肉条。
被剔除了筋膜的肉条用小火慢慢烘烤,丝毫不觉坚硬,反而入口十分酥松好嚼,且因是好几种肉捏合而成,每咬一口,都能感受到不同的味道。而那用清酱烧制的肉糜,起锅时又加入了绍酒,滋味十分浓郁却又丝毫不觉油腻,舌尖只余醇厚之感。
烹制好的肉糜和肉条摆在白瓷盘中,表面撒一点莳萝子粉,再将香茅挤出汁子,淋在上面,最后以两片香茅叶做装饰,这道菜便算是完成。按规矩,厨师得将自己做好的菜亲自送去凉亭中,如有必要,还得进行简单的解释,花小麦将盘子边缘溅上的一点汤汁小心抹去,回身冲正眼巴巴望着她的宋静溪点了一下头,抬脚便走出棚子,往凉亭中而去。
此时已有五六间酒楼的大厨做好了第一道俗荤,排在花小麦前面,花小麦正要踏入凉亭中时,身畔忽然挤过来一个人,冷不丁撞了她一个趔趄,差点将手中盘子丢在地上。
你干嘛?!她这一下给唬得不轻,站稳脚步,低头看看盘子里的菜,见并没有出问题,才转过身去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似是比她还要紧张,同样捧着一个盘子,却依旧腾出一只手来扶了她一把,口中连称对不住。
认错态度如此良好,花小麦也便不好再与他计较,撇撇嘴,抬头瞟了他一眼,却见那竟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衫,身姿挺拔如松,一张脸更是顾盼神飞,相当呃,惹人注目。
做菜居然穿一身白,你是嫌自己回家的时候太干净?
花小麦满心里只是腹诽,那男子却已朝后让了一步,冲她笑笑:是我走得太快,冲撞了姑娘,你先请吧。
花小麦也不客气,径直走到第一位老饕评判面前,将手里的盘子,稳稳当当摆在他面前。
那老饕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须发皆白,朝盘子里只一觑,唇角便微微扬了扬。先捏起一根肉条,送进口中细细咀嚼之后,略点了一下头,接着又用汤匙舀了一勺肉糜,搁进自己面前的小碗中,再夹起一小点来尝了尝,蓦地噗一声笑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话 八珍会(二)
花小麦自打端着盘子走入这凉亭之中,就始终带着一丝笑,特意学了宋静溪的模样,将笑容调整得很有分寸。此时见那老饕吃了自己做出来的捣珍之后,第一反应竟是噗地笑了出来,唇角立时便僵住了,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
老先生,我做的这肉糜,可是有什么问题?她直直望向那老者的脸,声音虽不大,听上去却格外清晰,且或多或少,藏了两丝不满情绪。
这样的语气、表情,或许是有点失了礼数,但身为一个对自己厨艺拥有满满当当自信的厨子,她希望自己做出来的菜能够被人严肃对待,而那老饕面上的笑容,只让她觉得轻慢。
啊,姑娘莫要误会。许是从花小麦的语气中听出她的不快,老者立刻抬起头朝她脸上张了张,摆手道,非是你这菜有甚么问题,恰恰相反,无论是这烧制出来的肉糜,还是那用炭火烤得酥香满口的肉条,我都很是喜欢。如此古老菜式,能在你一个小姑娘手中重现,当真算是不易。你是桃源斋的大厨?那宋老板于何处寻来你这样的一个宝?
花小麦身后那白衣男子因离得近,将老者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伸长脖子,朝桌上盘中的菜肴打量了一眼。
容我与这姑娘多说两句,你且请先去前面,最后再来我这里也可,以免耽误你的时间。老者看见他的动作,便抬头笑容可掬地挥了一下手。男子微微欠身应了,行至花小麦身前,将手中白瓷盘置于第二位老饕面前,竟还不忘回头看了花小麦一眼,目光中,似隐有两丝诧异。
花小麦得了那老饕的一句话,心中那股闷气稍稍消散了些许,抿一下嘴角道:既如此。您笑什么?我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心中登时凉了半截儿
哈哈哈那老者抚髯大笑,吓着你了吧?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活了六十二岁,生平唯独最爱吃。一道好菜。若能寻到适合的搭配之物,于我而言,便是人生一大乐事。你这肉糜做得滋味十分丰厚。酱好,火候也精,更难得的是,明明里面用了好几种肉,香味却只是互相交叠缠绕,丝毫不曾混淆,层次相当之分明,我不过是吃了那一小口,脑子里立刻就生出个念头来倘若此刻我面前有一大锅黄黍米饭。就着这肉糜,我能吃下三大碗去!我之所以笑出声来,为的也正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