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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沈安世的目光,他眨了眨眼睛,说道:“看来,尊者并不知道我与师尊的往事?”
尾音微扬,甚至带着点洋洋得意,就像是在说,诶呀,我师尊她可信任我了呢。
什么“往事”啊,不过是在雾晴十岛附近的一面之缘罢了,经祝寻鱼那张嘴说出来,好像他们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似的……韩雪绍觉得头疼,很想用手指点一点祝寻鱼的脑门儿,告诉他,你面前这位锦华尊者是你师尊最尊敬的人,不要说这种容易叫人误解的话。
许是察觉到自己这种行为会招来韩雪绍的反感,祝寻鱼说完这句话后,也没有兜兜转转地绕弯子,抿着嘴唇笑了笑,解释道:“既然师尊忘记告诉尊者,由我来替师尊解释一下也是无妨的。我们是在雾晴十岛附近的赌石场内遇见的,那时候,大抵是缘分使然,叫我遇见了师尊,我告诉她,下一枚灵石中有宝贝,问她信是不信。若是开出来了宝贝,随意给我一些好处就行了。我过得很是辛苦,靠这些小聪明赚些好处,尊者不会怪罪我吧?”
他一句陈述,夹杂着一句好话,谨慎得无可挑剔,就像是软得能陷进去的棉花。
“就像我说的那样,石中开出了一条鸣蛇,我原以为师尊会随意给我些好处,却没料到她竟将鸣蛇直接赠与我,说她用不上这个。”说到这里,祝寻鱼小心地抬起眼睛,飞快地瞥了韩雪绍一眼,含着笑意说道,“我那时候就觉得师尊人很好了,所以在这穷迢城偶然遇见时,我立刻就认出师尊了,是我硬是要缠着她收我为徒的,也因此幸而结识了尊者呢。”
少年指尖轻触袖腕,几秒后,袖口有了起伏,一直藏得好好的蛇从袖中探出身子,半截身子缠在他腕上,恹恹地打了个呵欠,望了一眼,发觉没有危险后,它愤愤地用三角形的头撞了一下祝寻鱼的手背,像是在抱怨“干嘛打搅我睡觉”,哧溜一声,又缩了回去。
虽然它动作很快,但那白如磷石的鳞片,和腹下隐约可见的豹纹足以证明它的身份。
确实是鸣蛇。沈安世看着,颔首示意祝寻鱼继续说下去。
“至于我能够瞧出灵石中有何物,都得益于这双眼睛。”祝寻鱼指了指自己那双又清又亮的漂亮杏眼,眸光似水,映着星星点点的棠紫色,紧接着,他做了一个更为大胆的事情。他上前一步,踮着脚尖,说道:“尊者可以试着感受一下我眼中沾染的一点魔气。”
沈安世挽起袖口,微冷的手指触及祝寻鱼的眼角,一种熟悉的刺痛感袭来。这的确是魔气所带来的影响,就像每次触碰封烛剑之时,顺着指尖往心口处蔓延的疼痛感,不过祝寻鱼眼中的魔气稀少,却是极其轻微的、像是收敛了爪牙的野兽,如同叶片掠过的触感。
他暗暗试探了一下,祝寻鱼身上的魔气,就只有眼中有,其他地方和常人无异。
等到沈安世撤回手后,祝寻鱼继续说了下去:“我自幼生在川渊。川渊,尊者应该很熟悉吧,它距离魔界的入口很近,当初正是尊者一剑斩断川渊,令它下沉至幽暗地底的。”
川渊附近确实有凡人居住,大多都是被魔族抓来劳作的,常年在此,也有许多受到魔气侵染的人,腐蚀的程度因体质而有所不同。沈安世想,当初斩断川渊的时候,诸仙应当已经将川渊中的凡人撤离了,尽管知道这一点,可他回想起那件事时,免不得起了恻隐。
他很少,甚至说几乎不回忆曾经与仙界的那些对峙。
既然祝寻鱼已经提起,他沉吟片刻,问道:“离开川渊之后,你与家中人可还安好?”
祝寻鱼听了,唇边软甜的笑意稍稍一僵,他认真地凝视着沈安世的双眼,说道:“锦华尊者未曾亲临现场,恐怕并不知道吧,当初的诸仙,几经讨论后,决定让川渊一同陪葬。”
“陪葬”这个词用得巧妙,沈安世一愣,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敢置信。
“尊者也不必觉得愧疚。”祝寻鱼伸手过去,轻轻按在他手中的剑上,说道,“毕竟,尊者也受了蒙蔽,并不知晓自己当初是将川渊几千凡人一并葬送,所以我不怪尊者的。”
只有在这时候,韩雪绍才希望系统在,如此,它也能够告诉她,祝寻鱼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抑或是真假参半?她不知道,她瞧不出任何破绽,兴许系统也是瞧不出来的。
为了增加可信度似的,祝寻鱼放轻了咬字,又添了一句话:“是呀。如果那些人都还活着,为什么世上受到魔气侵染的人寥寥无几,这么多年,就只有我一个长大成人了呢?”
如果他说的是假话,那为何他们从来没有见到除他以外从川渊逃出来的人?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为何他面对沈安世这个始作俑者又能够冷静到近乎漠然?
望着祝寻鱼,韩雪绍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面前的少年披着一层人皮,熟练地操控着面皮上的诸多情绪,然而那双眼中闪烁的隐约深紫,冷酷依旧,没有恨,也没有爱。
是真是假,其中有什么隐情,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沈安世在这之后,原本对仙界就不甚好的印象会变得更差。
其实,当祝寻鱼字音落地的一瞬间,沈安世就记起了一件事:当他收到诏令之后,沉下视线,让阴翳浸没眼帘,抬手将诏令碾碎,起身走出了洞府,踏过回廊,站在清延宫宫门前,撬动门庭的苍山负雪双剑,各自斩出两剑。一剑斩往仙界,惊得那等候的仙使惊慌逃窜,耳畔风声猎猎,只听到冷淡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问他,川渊的人是否都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