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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玉楼除夕一般不做生意,过了晌午灶上才会开伙。祝眠与赵春娘对施粥布善并无兴趣,便继续留在院中等着。到了时辰,二人起身出发,一路无言,向软玉楼行去。杨蕴紧跟其后,觉出气氛与前几日不大一样,识相地闭紧嘴巴。
未到软玉楼,远远便见一条长长队伍延出巷子。队伍中皆是衣衫褴褛之人,有穷苦百姓,有流浪乞丐。墙边蹲着不少人,或端碗狼吞虎咽,或舔着碗底意犹未尽。他们都没料到,那位施粥布善的善人,竟将粥棚设在软玉楼附近。
有饱餐闲逛地乞丐看见祝眠,引为同僚,颇有兴致地凑来说:“怎么这会儿才来?咱们这身份,什么时候睡懒觉不成要今早晨睡。这不就来晚了?新一锅的饺子且有得等。”
“哦?这位善人施饭竟是饺子?”赵春娘心觉奇特。天底下有不少好人,乐善好施,但多放粥饭馒头,做起来简单,人们吃着顶饱。放饺子的倒是头一回见,做饺子麻烦,一只一只包,一锅一锅煮,远不及粥饭方便。
“你们不知道?”那乞丐从怀里摸出只脏兮兮破烂烂的饺子说,“我存了一个,给你们瞧瞧。可惜饺子不比月饼,放不久。中秋那日领的月饼,我存了一个月才吃完呢!”
“中秋发月饼,除夕发饺子。”杨蕴觉得新奇,温吞笑赞,“这位善人,不仅行善,且费心思。”
“那可不。她可是银州城的活菩萨。自打小半年前来银州城,将软玉楼整个买下后,逢着年节时令就会放饭。银州城的乞丐比其他城过得滋润太多,引来不少外乡乞丐混饭吃。哎?你们就是打外边儿来的吧?”
祝眠问:“买下软玉楼?”
乞丐兴致勃勃:“可不是!城里那些个酸书生纨绔子一个个叫苦连天的,要我看,买得好!咱又不去嫖,她把软玉楼买了,隔三差五给咱们送吃送喝,不比着让那些人嫖了赌了强?”
杨蕴不由解释道:“并非所有书生去青楼都是吃喝嫖赌,也有吟诗作对一类雅事。”
赵春娘揪着乞丐再问其他。
祝眠不再听,径直向巷子深处行去,赵春娘见状,放过乞丐跟上前。队伍中有人叫骂他们插队,赵春娘只亮一截刀刃,便将人吓得缩回去。杨蕴在后看着,不明所以,犹豫片刻也跟过去。
走到巷子尽头,仍是那座楼。门上牌匾不是“软玉楼”字样,改为“回春善堂”四字。楼前有棚,棚下几张木桌,桌上雪白饺子码得整整齐齐。桌边有锅,锅中冒着烟气,一只大勺搅动锅中饺子。持勺的是个熟人,老胡。
三人在不远处站着,祝眠不动,赵春娘便不动。
不久,老胡高喊一声:“小姐,熟了!”
队伍中一阵喜气漫开,人们精神抖擞起来,等待着放饭。
哄闹声中,忽而添上难以觉察得轻缓脚步声,自楼里传来,似是踩着鼓点,富有韵律。
一道人影徐徐行出。楼内光线暗淡,未到门前时,人隐在暗处,只有挤入门框的些许亮光描出个轮廓来。
赵春娘远远望去,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是姑娘?”
祝眠仍未动。
楼里人迈过门槛,繁复裙摆遮着她的脚。她低着头,待完全现身时,方才抬头向人群中看去,微笑颔首招呼众人。随后走到老胡身边端起碗,老胡挥勺盛饺子,她在旁送碗递筷。
“不是姑娘。”
看到了脸,赵春娘低叹苦笑。本也该是如此。当年春容生受祝眠一刀,尸身被方羡鱼纵火焚烧,后经沈丛主持下葬。死者焉能复生?
一个又一个人排着队领走一碗又一碗的饺子。
祝眠一声不吭向前行去,在众人指责声中走到队伍最前列。
人群中的动静早已引起老胡和那小姐的注意。他们仍在施饭,目光却不停地扫向祝眠。直至祝眠停下脚步。
小姐手中端着只土碗,碗上横着双竹筷。
静望片刻后,她含笑将碗递到祝眠面前,嗓音柔和:“饿得再急,也不能抢在旁人前边。下不为例。”
虽是责怪的言辞,却无责怪的语调。
竹筷在碗沿上滚动,越滚越快,顷刻后坠落在地。她面露惊诧歉意,俯身要捡。祝眠先她一步蹲下,拾起那双没入雪泥间的竹筷。
雪遭泥污,浸染黄浊。
她精美的裙摆亦是染上雪痕。
而他看到,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下,掩着一双突兀黑布鞋,温柔地踩在雪泥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内容:增补少量剧情,细节修改,后章剧情删减提入本章。
第58章 相见时
“好。”
他应了声,却迟迟不走。
雪上倩影,像她,却又哪里都不一样。
分明近在咫尺,犹隔万水千山。
人群中怨声再起。老胡认不出他,只当是个寻常乞丐,不得不出言提醒:“沈小姐,后边人还等着,锅里这些再煮就该烂了。”
他凝眉疑声:“沈小姐?”
她再取新碗,莞尔回说:“我叫沈轻轻。”
“你就是沈轻轻?”赵春娘刚凑上前,便听到这么一句,立刻推开祝眠,夺上前去,“我家姑娘,就是因你而死!”
祝眠猝不及防,手中碗被推翻摔碎。
老胡手中大勺一停,仔细辨认,终于辨出赵春娘来,一面不见,她又长高许多。与赵春娘同来的,便是祝眠。如去岁一般,人不人,鬼不鬼,难以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