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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容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沐浴更衣后,蹬着绣鞋走到大厅。
大厅漆黑无光,她端着一盏烛入内。
春衫鼓仍在厅内摆着。
那鼓面开着朵朵血花不谈,另有一朵梅花刺青,悄然盛绽。先前她未看仔细,只匆匆一瞥,觉得鼓面梅花有些熟悉。此时细看,答案已在心中。
前些日子,宦娘请了几个好手,抓回一个逃跑的姑娘,那姑娘名叫梅香,心口处有一朵梅花刺青。梅香年纪比她稍大些,风光正好,眼中却被日日夜夜往来的客折磨出了沧桑。
仍旧是在这个厅中。
宦娘将梅香吊在瑶台上,用尽法子折磨,并叫所有人前来观看。
宦娘说:“让你们看,是让你们记住,签了卖身契就别想着跑出去。老老实实呆在软玉楼里,吃得是山珍海味,穿得是绫罗绸缎。但你们如果想要跟着男人跑了,不仅男人轻贱你,我也瞧不起你,我前前后后雇了五个好手,花了不少银子把梅香请回来,为的也不是让她回来给我赚银子,而是让你们知道,她跑了,就等于是死了,但是她死,也得死在软玉楼里。”
梅香奄奄一息,浓稠的血液沿着她雪白的双腿滑下,积在瑶台上。
春容知道,梅香是跟着一个秀才跑的。那个秀才她也认得,有些学问,画得一笔好画作,梅香心口那朵刺青梅花,便是他描的画。后被梅香拿去请人烙在心口。
如今,贴在鼓面上。
那个秀才是何下场,倒是没有耳闻。不过宦娘再如何也不敢对一名秀才下杀手,想必还活着。
看过鼓面,春容端着蜡烛回房。
宦娘办事利索,第二日傍晚,软玉楼如常迎客。
春容睡到傍晚醒来时,熟悉的吵闹声传来。隔壁房中一夜夫妻将要攀至顶峰,楼下酒肉男女半推半就地饮酒作乐,楼外的贩夫走卒叫卖着汤圆水饺。颓靡繁华,扰扰俗音,搅人清梦。
她回忆着昨夜的梦。
原以为会梦到公子瞬——毕竟他的头滚落在她身边。
或是会梦到梅香——毕竟她将她心口肌肤踩在脚下。
或是会梦到祝眠——他说买她一月好梦,寻常女子听了,皆该动容。
但都没有。
她梦到那个为梅香画梅的秀才,相貌清秀,文文弱弱。她曾与梅香一起坐在窗前,听那个秀才念书。
他读:“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
梅香听了婉婉笑着。
“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
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①”
她却想:寒梅有霜质,亦会零落春风中。
梅香死了,梅花开在她脚下。
“春容,昨儿个掀轿衣的公子想与你叙叙话。”宦娘的声音传来。
祝眠五百两金券能买她一月好梦,却免不了她与人赔笑。
“就来。”她起身洗漱,换了衣裳,笑意盈盈地迎上那名斯文公子。
倒是与梅香那名秀才有几分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①:《梅花落》鲍照。
第4章 话斯文
软玉楼内有大间、有小间、有通间。
春容作为花魁娘子,软玉楼的头号招牌,待客时自是占据了软玉楼内最大最豪华的雅间,名为“枯坐禅”。
这个名字稍有来头,是三十年前一位高僧体悟色戒时所留。江湖中鼎鼎有名的高僧行云,却栽在软玉楼破戒,于行云而言是污点败笔,于软玉楼而言却是增光添彩的噱头,引来无数江湖人一探究竟。
每遇新客,软玉楼的姑娘们总会将此事娓娓道出。这位斯文公子倒不掩姓名,姓江名慎,非银州人士。春容依例与他讲说行云破戒之事,讲至红纱软帐间行云与五名红倌彻夜不歇时,江慎面露羞赧。
见怪不怪。
青楼妓馆间,多得是此类虽来嫖|娼却仍羞于情|事的男子。
何况是位斯斯文文的公子。
“公子不喜欢听这截老掉牙的故事,我再讲折新的。”春容含笑斟茶,与江慎齐肩而坐。
“姑娘总在讲旁人的故事。”肩头摩擦令他心猿意马,不由躲了躲,“却不听姑娘将自己的故事,或问问我的故事。”
“我的故事?”春容放下茶壶,腕间脂粉气味盖过茶香,“那便更老更旧了些,左不过是家境贫寒,卖身为妓。”
其实她生在软玉楼,长在软玉楼,唯一一次离开软玉楼,是今年初的上元灯会,软玉楼出了一辆花灯车,她立在车头,随车行到软玉楼前那条大街尽头。
那街很长,却又很短。
尽头灯光不太明亮,却带着些暖意,在料峭寒风中徐徐散辉。
“我也是家境贫寒的人。”江慎找着话头,顺着说下去。
春容适时予以回馈:“可公子如今能拿出五十两白银掀轿衣。”
“如今要姑娘拿出五十两白银,想必也不是难事。”江慎神情轻松许多,不似先前那般紧张局促,“幼年家中贫苦,父母商议过后,双双卖身为奴,得来银钱供我念书。初时抄书、抄戏文,后来我随师父学做文章、作画,皆能赚些银两。”
春容端茶:“公子天资卓然,不负父母厚望。”
江慎推开茶盏,摇了摇头:“父母为奴多受磋磨,早亡,未能尽孝。最终薄棺两副,草草收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