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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嬿宁自然不会对自己的父亲有任何的印象,可十几年来的认知一朝被颠覆,她又哪里能够禁受得住,硬是当场将才吃下去的药汤吐了个干净。
“姑娘,你可莫要吓唬奴婢,你……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檀香泣不成声。
容嬿宁却慢慢地缓了过来,“檀香,扶我起身更衣。”
“姑娘……”
“我无妨。”
檀香知道劝不得,只得应下,伺候着人更衣,取了厚厚的暖和的大氅将人围裹得严严实实的以后,才扶着人往正院去。
不过在她们主仆到正院的时候,院子里却静悄悄的,容家大房女眷早不见了踪影。
檀香迟疑道:“莫非夫人已经将人都给打发了?”
容嬿宁微微蹙眉,尚不及思索,便忽而听到屋内激动的高声之语。
“陆氏,你又何必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来给我们看?”说话的是容峥的发妻伍氏,这会儿她身形狼狈,眼睛红肿,可看向容夫人的目光里却少了初见时的心虚与哀求,反而多了几分讥讽与不屑,“有些事情我不说,你当真以为无人知晓吗?”
容夫人斜倚在榻上,怒瞪过去,“你说什么?”
伍氏凄笑道:“这些年来,外人都道你陆绣兰是个贞洁烈妇,守着一块冰冷牌位,拉扯三个子女,对你又怜又赞,呵呵,可谁又知道你这个看上去冷淡高傲的容二夫人实际上却是个不知廉耻的下。贱。货色!”
容峥下狱,落到了暗夜司那位活阎罗的手里,只怕是九死一生。大房顶梁柱没了,伍氏只觉前途黑暗一片,一时痴癫,竟破罐子破摔起来。
“当年容嵘尸骨未寒,你就能爬上大伯的床,难道你午夜梦回就不怕你那好夫君回来寻你么?哈哈哈,现在知道自己的夫君原是被自己的姘头害死的,受不住打击了,想送自己的姘头去死?陆绣兰你怎么不自己去死呢。”
“可笑的是我那好小叔,临死都对你念念不忘,对他的遗腹子念念不忘,可你这些年做了什么,冷待嬿宁,甚至在她六岁那年亲手将她卖给拐子,呵呵,嬿宁没被你磋磨死都是她的命大。”
“陆绣兰啊陆绣兰,你手摸良心好好问问你自己,你怎敢日日对着菩萨,怎敢安眠度日的?”
“……”
屋外,檀香的脸色都白了,她双手颤抖着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自家姑娘,正准备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容御震惊慌乱的声音。
“阿渔,你怎么在这儿?”
容御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屋外屋内的人都听见,屋外容嬿宁脸色惨白,双眸盈泪,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而屋内,容夫人在听见容御的声音以后,整个人一时慌乱起身,竟直接从床榻上摔落在地。
屋里的动静,容御自然听见了,可这时他却顾不上。他满目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阿渔,这里风大,你回去休息,这些事情交给哥哥来处理,好不好?”
“哥哥……”自从梦魇解开,忆起九年前走失的旧事,容嬿宁不是没有过疑问,为何好端端的自己的娘亲会把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可纵使她再聪颖,也想不到竟果真是容夫人亲自将她交给了人拐子。她更未料到,原来这么多年容夫人待自己如此冷淡,居然是对自己存着怨。
悲从心头起,容嬿宁只觉得喉头涌上一阵腥甜,下一瞬身如飘絮,软软地落了地。
本来那日谢老爷子寿宴,容嬿宁因着踏雪赏梅便已感染风寒,如今一番惊变,却更教她一病不起,连日昏睡。
容御打发了伍氏出门,对着悲戚落泪的容夫人只觉得满心怆然。
如今的容夫人哪里还有素日冷淡自持的模样?她双目无神,神思恍惚,一时呼唤亡夫姓名,一时又念起容嬿宁的乳名,悲戚哀哭一时,却拉扯着容御的衣角道:“御儿,是娘错了。”
她错不该误信容峥的话,将杀夫仇人当恩人,教人算计失了清白。
她错不该为了遮掩丑事,双手将亡夫的家业交给仇人,还想粉饰太平。
她错不该明知亡夫对嬿宁出世的期待,而软弱的将一切过错推到无辜的稚儿身上。
她千错万错,如今却已是无路可走。她这样的人又有何脸面去见她的嵘哥呢。
嵘哥的冤屈才要洗清,见着她,可该生气了。
容御低头看着衣角上泛白的指尖,心中钝痛,那为自己父亲洗刷冤屈的欣悦在此刻被冲散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沉重。身为人子,他不知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容夫人千错万错,但一柔弱女子将他们兄妹三人拉扯成人,其中艰辛,不可磨灭。
只这般荒唐事,荒唐人,又当如何呢?
第58章 五八
最终,容御也没有对容夫人说半句话,而是在容婵欣闻讯赶回来以后就把人托付给了她,自己则踏着风雪往西跨院去了。
风雪簌簌,转眼之间湮没了万千俗物。
容御掀帘进屋时,大夫刚好诊完脉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檀香眼睛又红又肿,正小心翼翼捧着一张墨迹未干的药方。大夫见了容御,苦着脸叹息一声,道:“二姑娘素来身子骨弱,合该静养为宜,可偏偏心思重,忧虑郁积,可不是好兆头啊。”
他纵有良药医人病,但从来心病还需心药医。
容御动动唇,半晌才道:“有劳大夫了。”至于旁的,自知多问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