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秦安不在的两周里,贺千弦上午出去,晚饭前回来,每天都是李柏青在贺家门口接他,然后去一家会所。
秦安回来的那天下午,贺千弦不在家,管家匆匆赶来,刚要开口,秦安问:“贺爷呢?”
“贺爷刚才出去了。”
秦安脸色一沉,“这个点出去?怎幺不跟我说?”他才下的飞机,本来计划着开会,知道贺千弦今天没有出去,改变主意直接回来了。
管家回的小心翼翼,“贺爷刚走,我已经让人跟着了,跟您电话在占线,秘书说您已经回来了。”
进门之前,秦安确实一直在打电话,他沉声道:“我知道了。”说完往楼上走,走出两步又停住,“贺爷还是去了那家会所?”
到会所,接待的服务生是新来的女孩子,很活泼,从秦安进来就一直和他说话,说话间一直盯着他的脸没有离开。直到秦安问李柏青的房间,本来滔滔不绝的女孩为难地抿住了嘴。
秦安一笑,拿出钱夹,女孩眼尖看到钱夹里的照片,指着就问:“那不是贺先生吗?”
“今天见过贺先生吗?”秦安递了小费,女孩大大方方地接过去,露齿笑:“刚到的,我在这里上班的第一个客人就是贺先生,他人非常好,比起其他的客人,他对我们很可亲,我们都很喜欢他。”
女孩说着,还翻出一根细小精致的手链,“喏,前天是我的生日,这是贺先生送我的手链。”
秦安微微蹙眉,见女孩望过来,很快舒展开来:“前天他带你出去了?”
女孩可爱地吐舌:“没有啦,他正好听到同事的祝福,知道我的生日,就多给了小费,让我去买我最近一直想要的东西作为礼物,这条手链我可是想了好久的,一直舍不得买。很漂亮,是吗?”
秦安嘴角微扬,点头:“挺漂亮的,那朵桃花很精致,那贺先生在哪个房间?”
女孩心满意足地收了手腕,说:“我给贺先生打个电话,您稍等一下。”
秦安按住女孩抓起的电话,“不用给他电话,我去找他。没事的,我是秦安,这是我的名片,有什幺事情我可以负责,你们经理知道的。”
“可是……”女孩接过名片,迟疑地看着秦安。秦安的模样端正得她恨不得立刻告诉他房间号码,甚至连她的银行账号和密码都勉强可以,可是会所规定要保护客人的隐私。
她还在纠结,秦安说:“你可以给你经理打电话。”
女孩挂了电话说,面露难色,“经理说,您要稍等下,他马上下来。”
“怎幺回事?”
“说贺先生交代,不让任何人打扰,连您也不行。”
秦安的面色变得难看,“贺先生和李先生一起?”
“前几天是和李先生,今天是和一个男生一起,男生和我差不多大,瘦瘦高高的,对了,左耳戴了一枚钻石耳钉。”
“柯雨相?”秦安脱口而出,女孩摇摇头,“我不认识,之前一直没有见过。”
女孩说完,看到秦安的眉头紧蹙,紧接着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那头的声音很沉,“什幺事?”
“你在哪里?”
电话的口气很不客气,“我在哪里,你难道不知道?”
“我在前台,你在哪个房间?”
贺千弦静了一下,报了房间号码。
秦安收线,死死地握着手机,然后快步往会所里走,他的脸色难看得可怕,女孩犹犹豫豫的跟了上去。
想到房间里人是柯雨相,秦安的心里居然是惶恐。本来以为他的那通电话,柯雨相应该彻底死心了,没想到他会回来。
可恶。
房间的门大开,秦安停住了脚步,一直跟在身后的女孩也停住了脚步,好奇地看着他,小声问:“你不进去吗?”
秦安头也没回,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走廊的光线很明亮,勾勒着他的身影发着瑟瑟微光。
女孩往前走了一步,这时从门内出来一个男生,男生西装革履,但留着一头齐肩金发,左耳上的耳钉在走廊的光线下熠熠生辉。他朝门外的两人招呼:“来了啊,进来吧。”
一直紧绷着身体的秦安在看到男生的一瞬放松下来,他好笑地抿抿嘴,点点头,然后往房间里走。
等到秦安进去,男生对女孩说:“端一壶苦荞茶来。”
贺千弦订的一间洽谈室,贺千弦坐在沙发上看一份资料,资料是英文的,手边还有一本词典。
“哥,人来了。”男生说完,往贺千弦的对面一坐,端着茶就喝,不再管秦安。
贺千弦抬眼看秦安,又低下头去,说:“自己找地方坐,待会儿我有事情要问你。”
听到男生喊贺千弦哥,秦安略微惊讶,他所知道是贺云峥有一个姐姐,早些年出国就没有联系,远千羽则是独女。
贺千弦在看资料,秦安不想吵他,于是没问,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一口是甜的红茶。
苦荞茶端上来,男生接过来给秦安倒了一杯,朝秦安笑了一下,也不说话,然后自顾自地翻出游戏机,开始无声地游戏。他玩得挺尽兴,apm高的惊人。
秦安打量他,肤色很白,发色也不像是染的,但眉眼分明是亚洲的轮廓,仔细看,眼睛的神采……突然,秦安口袋一震,接着铃声大作,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男生迅速抬头,又很快低下去继续游戏,贺千弦抬起头,皱起眉。
秦安起身道歉,“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再进来,贺千弦已经放下了资料,端坐在沙发上,捧着红茶在喝。男生还在玩游戏,这会儿开了声音,手上的动作都比刚才要激烈一些,嘴上还在助兴,一口流利的英语。
秦安落座,贺千弦说:“行了,别玩了。”
男生抬头看他们一眼,效率很高的收了游戏,十分乖觉。
“这是秦安,”贺千弦介绍,男生伸手,咧嘴笑,“我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字,我哥之前老是提起你,很高兴见到你,我叫李柏生,李柏青的弟弟,你可以叫我杰森。”
杰森是李柏青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在国外长大,才回国不久。李柏青虽然不喜欢他,但无奈他们家老头子总是让他带着这个弟弟,杰森又是那种粘人的性格,李柏青想甩也甩不掉。
恰好贺千弦最近需要帮忙,杰森在贺千弦的需求这块专业性很强,李柏青乐的将杰森托付给贺千弦。
李柏青交付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李柏生一定要听贺千弦的话,李柏生倒是真听话又乖巧,说一不二,也不吵不闹,简直像是领了圣旨。
“提起我?”秦安反问。
“嗯哼,说你人不错,非常能干,后来我也查了下你近期的荣誉,不得不说,你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男人,不过今天看到你真人,发现你的成绩远不如你的脸吸引人啊。”杰森说完一笑,秦安也觉得好笑,“算是夸我?”
“当然,不客气。”
杰森的直接让秦安很欣赏,这时一旁的贺千弦打破了他们愉快的气氛:“杰森,把那份资料给他。”
跟变魔法一样,杰森收敛了笑嘻嘻的神色,一本正经地从身后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他,秦安接过去,全英文,看清文件名时,他的手抖了一下,瞬时抬头看向贺千弦。这次贺千弦也紧紧地盯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贺千弦的眼里是失望和愤怒。
“这幺看来,你见过这份文件?”贺千弦的话音是森冷的。
这文件秦安见过,他本以为这份文件应该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即使出现了,他也能够控制住局面。
然而现在……秦安看了眼杰森,对贺千弦说:“我们俩好好谈谈看就来da n.i。”
杰森正要收拾东西出去,贺千弦说,“你留下。”
在这三个字落下的这一会儿,秦安冷静下来了,他将文件放在了茶几上,正视着贺千弦等待着他先说话。
“你什幺时候见过这份文件?”
“两年前。”秦安不打算保留,一五一十回答。
“为什幺隐瞒?”
秦安沉默,贺千弦又问:“为什幺要这幺做?”
“父亲他是一时糊涂,受了白钦的怂恿,”秦安说,“但无论怎幺说,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错,我代他向你道歉。”
秦安英俊的脸上流露出悲伤,这悲伤在贺千弦看来更像讽刺,“我请求你看在我为贺家做的一切,原谅他。”
秦安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贺千弦,而如今在贺千弦看来他是为闵叔赎罪。杰森已经查清了所有的事情,贺云峥夫妇的死、白钦的诡计、闵叔的罪错、秦安的隐瞒和掩盖。
“我是问你为什幺要隐瞒?”贺千弦向杰森比了个手势,杰森把一份份的资料放在了秦安的面前。
所有的文件都是他想要隐瞒的事实,这个事实是他不愿意让贺千弦看到的,因为他知道,贺千弦一旦知道,这将是伴随他永远的痛苦。
秦安的沉默让贺千弦恼怒,他一声怒喝,“回答我!”
“对不起。”除了这句话,秦安无话可说。
“对不起?”贺千弦一声冷笑,“好个对不起,你们父子情深,为了袒护闵叔,你瞒着我,好,那你为什幺还要找我回来?为了让你们的心里好受一些?为了减轻你们的负罪感?”
秦安仍然沉默。他想说并不是这样,他找他回来只是想守着他,照顾他,跟负罪感毫无关系。
闵叔为了家人害死了贺云峥。白钦得知贺云峥要送远千羽飞机,怂恿闵叔以次充好,赚取中间的巨额差价,为病重的母亲治病。但没想到买回来的飞机是白钦动过手脚的。
直到贺云峥和远千羽双双遭遇空难,闵叔才知道被利用了,他对贺千弦的愧疚,可惜贺千弦到底不争气,在商场上被白钦玩弄在手掌之中,短短的两年,贺氏成了白钦的囊中之物。
贺千弦懦弱,选择离开这个伤心之地。闵叔想要照顾他,甚至跟他走,都被他拒绝了。
贺千弦万万没想到,一直慈爱善良的闵叔会是造成这件事故的直接凶手,即便是被利用,在他看来也是罪不可赦。然而不知为何,贺千弦觉得另一件事情也让他无法忍受,之后秦安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隐瞒,更是欺骗。
“秦安,你告诉我,”贺千弦咬牙,“这一切都是为了减轻你们的负罪感才做的,对还是不对!”
贺千弦的脸上流露出的愤懑不满,可秦安从他的眼底却看到了悲伤,那眼睛,分明形状漂亮,黑瞳如墨,他以前总是看不厌,如今却不敢再看。
“贺千弦,”秦安知道再如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但他还是试图去解释,“无论你相不相信,我当初只是想好好照顾你,父亲做的这件事情我不该隐瞒你,但是我同样不希望看到你难过,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地生活,”他看了杰森一眼,“我能够永远地守着你。”
杰森瞅了眼手臂,快速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一份份资料上。他是警校出身,回来的第一件事情是帮贺千弦查父母的事故案件,案件并不难查,他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网,查到了关键信息,所有的真相很快跟着水落石出。后来贺千弦让他查秦安对于这件事情动过的手脚,他觉得无趣,现在听他们对峙,他敢肯定一些事情了。
早听李柏青说过秦安对贺千弦死心塌地,刚才的几句话表露无遗,但李柏青说贺千弦对秦安好像没什幺意思,杰森觉得那可未必。
杰森将所有的文件放下来,默默地退出房间,这次贺千弦没有出声,亦没有看他。
贺千弦沉默许久,说:“秦安,你足够聪明,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
没什幺比得不到贺千弦的信任更让秦安难过,“我要怎幺做,你才相信我?”
“让我离开。”
“为什幺,为什幺你只会想到离开?为什幺你不能面对,而是一次一次的选择逃避?”
贺千弦面色发冷,“我能怎幺样,我没办法面对着你们,好,就算这一切都是白钦在幕后操作,但如果不是闵叔,爸爸他们就不会死了,我也不会被逼到现在这个境地!”
“可是,即使不是父亲,白钦也会想其他的办法报复,我知道是父亲的错导致了贺爷的死,但是,这不是你逃避的借口。贺爷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迟早你要独自面对……”
意识到什幺,秦安突然低了声音,像是喃喃自语,“贺千弦,父亲这几年一直活在愧疚中,你走后,他终日惶惶度日,他对不起贺爷也不对不起你。这两年里,他一直交代我好好照顾你,”他轻轻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就算他不说,我也会努力让你过得幸福。”
“够了!我没办法面对闵叔,我恨不得让他……”他终究说不出口,即便是恨之入骨,即便是恨不得让他下地狱,他终究连一句诅咒都说不出口。他伸手狠狠地砸向茶几,但坚固的钢质玻璃连颤抖都无,茶几上的玻璃杯纹丝不动。
秦安握住他的手腕,感觉到那只手在不住地颤抖,他用力握了握,低声道:“我知道了。”
白钦对远千羽回贺家怀恨在心,然而杀了他们之后,却又悔恨自己害死了远千羽,终日郁郁寡欢而去。
贺千弦恨他死得太早,没能死在自己的手上,如今这深仇大恨也无处可报了。